顾湘君没有控制自己的意识,任由它随意飘荡,落到哪是哪。
呼呼的风,绵长的像是一个人的呼吸,她木然的回头,看见身后立着的一匹高头大马。那匹枣红神骏墨绿色的眼眸正安静注视着她。
黄沙漫天,风滚草一圈又一圈的经过像是一个轮回不断进行着重演。
那头枣红大马始终站在原地,它额头上一块白色的三角图案让人莫名熟悉,顾湘君觉得自己好像在哪见过。
汹涌而来的沙尘吹进人的眼中,刺痛的感觉,滴落心里。她蹲下身子,揉起眼睛的同时,耳边传来猎猎风声中旗帜飘扬的声音。
似有潇湘之士,壮怀高歌,引亢道“大风起兮!”
战马嘶鸣,那一声直把她拉回到了现实。
“湘君?”眼角流着泪光的顾湘君轻轻嗯了一声,她揉着眼睛,嘴角还淌出些许口水挂在上面似乎是睡糊涂了。
吴红英捏了捏顾湘君的脸颊,她笑问道“你昨晚是真做贼去了?平日里没见你这么困的。”
顾湘君一脸无奈,她没好气的拨开好友的手,擦了擦口水,道“仙女也偶尔需要补觉,对了英英,我刚刚做了个奇怪的梦。”
“什么奇怪的梦?”吴红英抽出手绢帮好友擦拭。
简单介绍了下梦的内容,顾湘君看向依旧保持着那副入定姿势的张福生,没由来的想“这不会是入魔了吧?”
吴红英虽然也不懂修炼之道,但她觉得,修道能修入魔的实属少见,何况是福生这种特别神秘且又是名门正派的弟子。但她也不敢笃定,只能犹疑的给出猜想道“也许是进行到关键地步了。”
而这边,刚刚招待完那帮管家仆役的老板,见雨过天晴也哼着小曲走了过来。
他还没开口就被吴红英给赶走,于是一脸懵逼的老板滚到了自己的账房前,他只得把气都给撒在那可怜的伙计狗娃身上。
但说来也奇怪,狗娃这厮不在后院也没在柴房,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
大清早的,魏家这边闹得乌泱乌泱,吵得不少街坊邻居不清闲。
虽说知道今个是魏家少爷续弦,但没理由这天还未蒙蒙亮的就吵着街坊啊。
当然,这些原算不上什么大事,大家伙的平日里也没什么事干,早点来凑凑热闹倒也不赖。没成想的,是这魏家昨晚出了事,大批家仆四散出去,寻找那失心疯了的魏少爷。
魏老爷瘫坐在椅子上,年事已高,余下长子出事,家中其他几个儿子平日里孝顺但都是表面上的,实际心里惦记着什么没人知道。
长子下面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魏老爷是把这长孙当做未来家族的接班人去培养。可昨晚的一道惊雷劈下,将他这个梦给砸的一干二净。
恍惚间,外面人来人往,魏老爷子依旧瘫坐在椅子上,嘴里呢喃道“冤有头债有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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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管家快步走了进来,他眼眶乌青,气质阴沉,眼睛里布满血丝。进门之后,先是在四下打量了眼,一位看样子蛮机灵的小子跑了过来,官家看了他一眼,压慢步伐,低声询问道“老爷坐了多久了?”
那小的回道“从您出去开始,到现在约莫有个把时辰了。”
官家点点头,屏退下人,又快步走到魏老爷身边,语气不快不慢的说“人给找着了,在马庄那边,看样子只是受了点惊吓,我差人去请了贾大夫,老爷您不用太担心。”
魏老爷没什么表情,或者说他现在精神上已经明显出现了滞涩,昨晚那场暴雨雷霆给他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主事人没说话,官家自然也就一直侯在一旁听候吩咐。
门外又进来一人,是位浓妆艳抹的胖婆娘。那婆娘矮胖动作也透露出一股不协调的夸张,而在她伸腿进门时还被门槛给绊了一跤,险些摔个狗吃屎。
这样的动静,其他人都纷纷侧目,官家侧着眼睛打量了下来者,而魏老爷依旧那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
“许家娘子跑出去了…”那胖婆娘被这一下弄得连敬称都忘了说,直接把发生的事情给喊了出来。
魏老爷没有预料之中的震怒,而是轻轻颔首,等在一旁的官家听到这位家族老人嗓音沙哑的说了声“寻来”。
官家点头称是,率步走了出去。
双河镇是座南北走向的镇子,地处广袤平原上,视野开阔,唯独南面有山峦起伏。
一般镇子里的丧葬都是选在平原上或者找处荒地掩埋了,而一些体面点的则是要拉棺进山,统一葬在一座名为小玉的山上,那里也是原先一处供奉神庙的位置。
小玉山离双河镇有足足十八里路,沿途路过淮水马庄,如果不是赶路,从小玉山那段路经过时,风景都还算不错。
穿着红衣赶了一夜路的江寻终于是在天明之前来到了许文墓前。
夜里山路难找,江寻身上的衣服被雨水浸湿又遭树枝刮蹭已经丝丝缕缕烂做一团。原本这边的出嫁习俗是,女人头上要顶着一块母亲做的红布,意为取个好彩头。但还有一个俗语叫,“盖头一掀,祸端必生。”这是指在没过门或没完成所有仪式之前,便掀开盖头的这种特例。
江寻头顶的那块盖头早不知去了哪里,脸上妆容如雨落下,她身上沾满泥土,裙子也不被注意的踩在脚下,整个人既落魄又凄美。
天蒙蒙亮时,有早起的小小生灵站在枝头,黑颈蓝边的喜鹊歪了歪毛茸茸的脑袋,它黝黑的眼睛里倒映着墓碑前形单影只的女子身影。
鸟雀哪能明白人的情感呢?
那座墓前空空荡荡,翻新的土因为雨水的滋润,上面开始有了嫩芽冒尖的态势。而崭新的石碑表面还残留有工匠刀刻之后留下的纂刀气味。
江寻在来之前就在想,自己是要穿着婚衣还是她最喜欢的那件薄青短襟来见他。
当然,相处了这么多年,这个脾气一直很好的家伙竟然一次也没有夸过她哪件衣服穿起来好看,而且迂腐如他,甚至在自己好兄弟表示想娶她时,连个屁都没能放一下。
要不是昨天见到了白爷爷,可能这辈子,她和他的这个心结就没办法解开了。
魏少爷是很好,为人仗义又出手阔绰,可能唯一不好的地方就在于,是他先对江寻提的亲,这才导致后续发生的种种变故。
早年,父亲于战乱中死去,母亲这才带着年幼的江寻回到双河老家来。而许家便是母亲娘家时候的一门远亲,辈分上江寻还要称呼许文一声小舅。这或许也是母亲最终选择答应魏家的一个原因吧。
沉寂了好一会儿,江寻这才感觉到脸颊发烫,她来时淋了一路的雨,夜里电闪雷鸣狂风怒号的,撑到现在已经算是不错了。
往前走了两步,江寻靠坐在墓碑前,她伸手摸了摸那崭新墓碑上娟秀文字,想到自己小时候因为家穷没钱请老师,那去了几天学堂便忍不住想要抖擞肚子里墨汁的家伙,每日课毕都跑来她家教她读书写字。
也亏的许文是出了名的聪明,这才没教出岔子。不过,想到当初跟着这家伙提笔练字,两个人偷摸去拿许老爷珍藏的云龙宣。江寻身为女孩子倒是屁事没有,那许文可就惨了,他被抠门的老爷子拿着扫帚追着跑了八条街,最后还是没敢回家,跑江寻家蹭了几天饭这才敢进家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