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封条是他从食盒上撕下来的,上面的毛笔字活泼灵秀。
“世子爷,请笑纳。”
他原本不想碰这食盒,但却鬼使神差揭下了封条。
等他反应过来,封条已经拿在手中,想丢伸不出手,收下又未免太过荒谬。
赵衍将它夹进那本落满灰尘的册子里。
那里最偏僻,最不起眼。
看不见便不会心烦意乱了。
然而没过多久,所有书册都被他哗啦啦碰倒下来,包括那本陈年的课业册子。
赵衍没有理会散落一地的书卷,展纸铺墨飞速提笔写着什么。
“你真要向陛下请旨赐婚?怎的这般突然?”
刘副统领站在不远处。
赵衍头也不抬:“我到了该成婚的年纪。”
刘副统领沉默半晌,显然不信:“赵宣誩那小子对她也有心思,你知道吗?”
“……”
赵衍下笔未停。
“起初我不知晓此事,只觉得那丫头心思单纯,又是黎国公的女儿,你们二人算是有缘分。”刘副统领道,“现在看来,未免不妥。”
“赵宣誩心思深沉,你若执意在此事上与他争执,他日恐生嫌隙,不如就此放手,随这丫头另嫁他人最好。”
赵衍忽然顿笔,清清楚楚看向刘副统领,眉目凛冽:“不好。”
刘副统领侧目看他。
“哈哈哈哈哈哈……不好便不好,没什么大不了。”
他大笑着离去。
请旨的内容写完,赵衍匆匆起身。
地上散落的书册由侍女收拾好,重新整整齐齐堆放好。
成婚后的这天早晨,一双纤细的手打乱它们的顺序,黎昭昭抱着沉甸甸的旧书挪到一旁,又将自己带来的书稿堆放上去。
“我爹爹所有的书稿都在这里了,你之前不是说要给他整理出来,现在交给你了。”
“好。”
赵衍用帕子擦干净她手上的灰尘。
书架上卷帙浩繁,谁也没注意到那份陈年的课业册子。
直到这一日,黎昭昭误食了南阳王的福寿丹。
赵衍在书架上拼命寻找古书医方,庞杂的书稿几乎将他吞没,一旁的太医劝道:“丹药之毒与毒草之毒混杂,倒不至于致命,只是五脏相较于常人更易衰竭,此事因人而异,是故并无解毒一说。”
“那我就找到能够遏止她五脏衰竭的药方,找到为止。”赵衍说道,伸手抓到那本课业,扫了一眼丢在地上。
太医叹了口气,继续投入到灯火下书案中去。
药方只写到一半,黎昭昭暂时离开了京城,前往冀州。
几月后,血迹斑斑地被送回来。
一旁凌乱的书籍还没来得及收起,床上昏迷不醒的少女面容越发苍白。
赵衍扶着书架咯出一口血,正在抓药的太医上前问道:“世子,我见您气血瘀滞,还是……”
话未说完,被赵衍的厉喝声打断:“我让你们去救她!”
一向温和的男人犹如一头野兽,双眼发红。
太医连连后退,再无人敢上前。
书案上是杂乱的书籍,书案旁的人彻夜难眠。
烛火熄灭又亮起,最终还是熄灭。
整座书架变得空空荡荡。
侍女们一箱子一箱子往外搬着书册,小声议论:“世子妃真的没了?不是说他们还在佛木塔底下挖着么?”
“你没听说?昨儿晚上陛下命人一把火烧了塔座,世子到现在还昏迷不醒。”
“三年了,就是挖出来也化成灰了。”
“嘘,别再说了。”
说话声远去,一室空寂。
转瞬便是五年光阴。
灯烛重新亮起。
南阳的气候较之京城要湿润许多,赵衍将架上的书籍堆放到高处,偌大的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手再次碰到当年那本课业,赵衍已记不起来这是什么。
门外有人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红木盒子:“世子,这是老王爷差人给您送的福寿丹。”
东西放在桌上,赵衍打开那枚丹药,面无表情地吞服下去。
什么时候会死他也不知道。
他唯一想做的便是在临死前编纂完这些书稿,这是他对黎昭昭的承诺。
整理的过程中,混进书稿里的那本陈年课业终于被他注意到,赵衍毫无预防地打开,纸上文章一字一字映入眼中,黎子默当年的字字句句霎时涌入脑海。
“才就筏便思舍筏,方是无事道人;若骑驴又复觅驴,终为不了禅师。这一句作何解释?”
“《传灯录》有言,若不解心即是佛,无异乎骑驴觅驴。你可读过?”
赵衍轰然一下怔在原地。
就筏舍筏,骑驴觅驴,难道这便是老师当年的意思?
心口传来一阵绞痛,赵衍想起自己当时所说的答案。
“若生来便在风雨之中,如何舍筏?而骑驴觅驴,当为未雨绸缪,如此,方是生存之道。”
生存之道,这便是他所求的生存之道么?
为了权力?为了军队?还是为了……世人的眼光?
亦或,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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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一生,究竟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他好像失去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得到过。
倘若他当初早些抽身而退,那么梨梨是否就不会死?倘若他一开始就不入权利的漩涡,只和她相安无事到终老,那么梨梨是否就还活着?
赵衍俯下身去,胸口剧烈的疼痛让他感觉心脏在被剥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