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张纸片吹落在地。
蓝衣小童将三扇门全部打开,一路走至庭中。
“我们给你涂墨水把你的眼睛变成黑的吧!”
“你这个妖怪!”
墙角养着莲花的水缸旁边,几个小孩撒腿跑开,被他们按在水里的少年得以喘息,脸庞湿淋淋地坐在地上。
蓝衣小童走上前:“世子?”
少年轻敛衣袍,手背擦了一下脸上滴落的墨水,转身看向小童,眉骨映着水缸里的波光,莹润剔透。
“黎国公稍后便到,请世子耐心稍候片刻。”
蓝衣小童说完离去。
赵衍捡起地上的书本和课业,静静立在一旁。
日影移向正中,远处传来小孩玩闹的声音,他下意识往角落里挪了些。
“大哥哥。”
衣袖突然被扯了扯。
赵衍低头,一个刚到他膝盖的小孩向他伸出双手,眼眸漆亮,扎两个丸子头。
是个女娃。
“大哥哥,抱。”小孩唤道,踮起了脚。
赵衍看她一眼,往旁边走了两步。
小孩仍举着双手,奶声奶气追他:“大哥哥,抱抱。”
“……”
赵衍犹豫片刻,抱起了她。
“梨梨!”
小路上有个奶娘追出来,见到赵衍匆匆忙忙行了一礼:“搅扰世子,这是府上小姐,老奴一时忙迷了眼,正找呢!”
赵衍将小女孩抱还给她,没说什么。
小女娃扯着他的衣领不肯松手,往他左边的眼睛上亲了一口,“呜呜呜呜”地被那个奶娘抱走了。
赵衍目送那个小孩远去,怀里的书页被风吹得哗啦哗啦响。
“世子,黎国公传您进去,要检查您的课业呢。”蓝衣小童又来了。
赵衍随他进屋,黎子默坐在书案后,将他的文章接过去一一阅览,不一会儿便放了下来。
“中规中矩。”他说。
赵衍的视线落在地上,看见几张纸片散在那里。
“才就筏便思舍筏,方是无事道人;若骑驴又复觅驴,终为不了禅师。这一句作何解释?”黎子默问。
“老师,”赵衍平静对答,“这句话的意思是,一个人刚跳上竹筏便能想到过河后竹筏没用了,这才是懂得不为外物所累的道理,而假如人骑着驴又要去找驴,那便不能成为悟道解脱的和尚。”
黎子默应了一声:“说说你的看法。”
赵衍站得笔直:“老师,学生不是和尚。”
黎子默看向他。
赵衍继续道:“若生来便在风雨之中,如何舍筏?而骑驴觅驴,当为未雨绸缪,如此,方是生存之道。”
黎子默将他的课业文章又翻阅了一遍,缓缓起身道:“《传灯录》有言,若不解心即是佛,无异乎骑驴觅驴。你可读过?”
“不曾。”
赵衍不卑不亢。
“嗯,”黎子默扶着书案坐下,“不急于一时,也许有朝一日你愿意读一读,再来答我。”
老师在他的卷页上作了几行批注,放在书案上离去。
窗外风大,案上的书页被卷起来散落一地,赵衍迎着风去捡,袖袍灌满鼓起,一页纸糊在了他的脸上。
他拿开那页纸,浅浅地吐出一口气。
回王府的路上,赵衍发现自己的课业中多夹了几张书稿,根据上头的字迹,依稀辨认出是老师的书稿。
纸上不知是谁的文章,末尾一行朱批。
“反复相思字,中有故人心。”
赵衍将那几张书稿夹回去,并未放在心上。
再次打开这份书稿是四年后,听到黎子默的死讯时,赵衍正在整理自己当年的课业。
“一个人也没活下来么?”他有些不敢相信。
“黎国公随行的人都没了,只找到马车的残骸,”随从禀报道,“哦,他的女儿似乎还活着,不过听说在回来的路上弄丢了。”
赵衍沉默良久,问:“有具体位置吗?”
“好像是在西梁山一带。”
翻开一半的书页合上,赵衍向外走去。
渐渐的,书脊上落满灰尘。
直到这一年,赵衍从北武场将黎昭昭带回来。
一口气吹开灰尘,稚嫩不满的声音响起:“你还没和我姑姑说我在你家吗?你是不是忘了?”
黎昭昭对着书架拍了拍灰尘,一边转身看赵衍:“喂,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赵衍不回答她,小女孩便在他旁边绕着圈撒野。
“你快放我出去。”
“我不想待在你家了。”
“我讨厌这里。”
几月后,佛木塔倒塌。
离京前一日赵衍整理行装,那份落满灰尘的陈年课业被他拿下来。
“世子,”方四走进来,“您嘱咐八作司修补的那枚寄名锁,他们方才差人送过来了。”
赵衍略扫了一眼:“给她送去。”
“是。”
赵衍的视线落回手上,看清楚是自己儿时的课业后,将册子放了回去。
没有带上的必要。
角落里的书页静静堆积着。
一晃八年过去。
那份课业再次被打开,纸张已经微微泛黄,赵衍把一张鲜艳的红色封条塞进书页内,神色有几分烦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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