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结局二·终1】新生

老旧的木门被缓缓推开,坠落的锁链也跟着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阴寒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一股浓重的腥味。这股味道就像是一块绵软、腐烂的湿抹布,紧紧地覆盖住人的鼻腔和面颊。

“喂,陈二,我们这样偷偷进来被发现了怎么办?”

“瞎担心什么,我仔细观察过了,这两天小郑肯定不在屋里。也许是出去找食物了,我们正好趁今天晚上探探情况,搜个屋子,要是真找到什么吃的,这样明天就不用跑出去找粮食。你看宋敏儿那样子,差点连命都没了。”

“可,可是······”

“别磨磨唧唧的,小点声。你快出去望风。”

陈二不耐地把人推出门外,只开了条小缝,就转身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却不料脚尖突然踢到了一个硬物。

心里咯噔一下。

他低头去看,发现那是一只膝盖高的木桶,桶内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气味,具体说不出是什么味道,像肉类腐烂的腥臭,又像血液的气息。

陈二皱着眉捏了捏鼻子,这都什么玩意,小郑平时不知道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异食癖吗?

正准备绕开它时,一股冰冷腥臭的液体突然从头顶滴落下来,不偏不倚地滴在了他的鼻尖上。

陈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神经一麻,他慢慢抬起头来,瞳孔越缩越小,一双赤裸青紫的脚在眼前晃荡。

他僵硬地仰着脖子,视线顺着这双脚往上看去,两条僵直的胳膊垂在身体两侧,手背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斑痕,令人毛骨悚然。

再往上看,尸体脖颈处有一道巴掌长的口子,鲜血正不停地往外流淌,顺着脖子滴落在地上,形成了一滩暗红色的血迹。而身体的其他部位,则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溃烂状态,似乎被某种腐蚀性物质侵蚀过。

微弱的光线从身后的门泄出,隐隐勾勒出木屋内的轮廓。屋内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腐臭气息,陈二在看清屋内的情景后犯恶心地捂住鼻子,身躯忍不住抖动起来。

两侧柱子中间拉起被鲜血浸染得面目全非,看不清原色的麻绳。而那上面竟然还悬挂着各种不知名物种的内脏器官!猩红狰狞的心脏、肥大扭曲的舌头,挂在绳上的肝肺轻轻摇晃,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血。

每一滴落下的鲜血,都像是恶魔的眼泪,在地面上汇聚成一滩暗红色的血泊。

搞···搞什么鬼啊!

陈二瞪大了双眼,脑中一片空白。

那个疯子,那个疯子竟然在吃人肉。原来他收留这些幸存者并非出于善良和同情,而是将他们当作待宰的羔羊,像养猪一样圈养起来满足食欲。小郑是个怪物,披着人皮吃人肉的怪物!他们都被他伪善的外表欺骗了!难怪,难怪他从不和他们一起吃饭······那些怪物也从不会接近这里,它们根本就是同类!

小主,

可怜的他们,还以为找到了救命稻,却没想到最终落入了这恶魔的陷阱之中!

“咕噜······咕噜······哧······”

陈二心惊胆颤地往后退,可就在这时,死寂的木屋里突然响起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在咀嚼吞咽食物,又像是呼吸不畅。他屏住呼吸,汗毛竖起,惊恐地看向四周,前面,左边,右边,斜侧,没有······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他的心跳越来越快,终于在崩溃之际找到了发出声响的源头——黑漆漆的角落里有道瘦弱的影子。

那是一个穿着浅白色长褂的女人,她静静地坐在木头轮椅里,膝盖上盖着一块素色厚实的毛毡子,似是闭着眼在小憩。

这里怎么会有人?!不,那是人吗?是怪物,还是被姓郑的疯子囚禁的人类?

他瞪了瞪眼,脚跟沉重地摩擦着地面,往后慢慢退,可出现在视野中的人影却像无限放大在他瞳孔里,刺得他眼皮酸痛颤抖。

女人很清瘦,下巴削尖,搭在毛毡上的双手骨瘦如柴。没有光线的晕染和笼罩,她的肌肤几乎白得透明。当她缓缓睁开眼,墨黑的眼睛在消瘦的脸庞显得格外大,眼珠占据大部分瞳孔,给人一种空洞而冷漠的感觉。

她似乎没有注意到屋里多出来的人,自顾自地捧起桌上一碗面慢慢吃着。那碗面看起来并不美味,甚至有些恶心。一根根粗长弯曲的面条从她指缝间露出,在晦暗不明的光线下像团蠕动的肥蛆,模糊的赤色肉块混在面里,让人看了不禁心生厌恶。然而,女人却毫不在意,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仿佛这就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强烈的作呕感涌上喉咙口,陈二险些将白日吃进肚里的浆糊全都吐出来。

小郑是在用什么肉喂养这个女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个疯子······会把所有人都害死的!他要赶紧离开这里,悄悄地逃离吃人的地狱。

在陈二惊惧不已的注视下,一只通体浑黑的东西,外壳抹着一层薄薄的暗红色黏液,它挥舞着两根长满毛刺的触须,从女人的耳廓间爬出来。

爬到鬓角,颧骨,在要钻入她的眼睛时,她停下了吃面的动作,忽然张开嘴,探出一条猩红细长的舌头,将那虫身卷裹。那舌尖似乎分了叉,又锋利如刀刃,而那只虫仿佛被丢进了强硫酸液体中,碎屑虫壳尽数溶解。

她的口腔能分泌出腐蚀性极强的黏液。

陈二再也无法逼迫自己强行冷静下来,腿脚一软跪倒在地。

这个女人,她,她······是,是怪物!

他连滚带爬地蹭到门口,然而本该开着一条缝隙的木门却关得死紧,任他如何扒拉都无法推动半分,“阿四,阿四!快给我开门!快,快啊!”

陈二顾不得会不会惊动屋里的怪物了,哑着嗓子喊,“王四,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快给我把门打开!以后二哥多分点给你吃的,你快开门,快······”

女人似是终于被他闹出的动静吸引,头颅缓缓转动,僵硬的骨骼声响起,惨白的脸转向了他。

陈二顿时不敢叫了,害怕蜷起手脚缩在门口。

等他终于安静了下来,耳边那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才变得更加清晰可闻。

仿佛有什么物体正在摩擦着地面。

可那怪物刚刚吃面条发出的也不是这种声音。那种声音更像是某种生物在地面上蜿蜒爬行所产生的响动······后知后觉的悚然寒意从陈二的脚底直通天灵盖,他的手和脚都因恐惧而发软,艰难地扭过头去,将目光一点一点投向那个漆黑的角落。

是蛇。

那里竟然是一条蛇!

还没等陈二躲起来,那蛇就已爬到他脚前,不,那是堪比成年男性大腿粗的蛇尾。陈二试图挣扎,但他的力量与蟒蛇相比微不足道。它顺着脚踝,小腿往上攀爬,蛇身像条粗壮的铁链一样紧紧地缠绕在陈二腰间,每缠绕一圈就会紧缩一分,仿佛要将他的身体勒断。

陈二感到一股强大的压力袭来,他的骨骼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似乎随时都会断裂。冰冷的鳞片贴在他的肌肤上,不断摩挲着,带来刺骨的寒意,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都被冻结了。随着蛇身的紧缩,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眼前也开始渐渐发黑。

直到浑浊不堪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双凝视他的眼。

就算濒临死亡,陈二还是猛地打了个激灵,意识清醒了一瞬。

那绝不能被称为是人类的眼睛——竖起的蛇瞳透出冷血动物特有的凉薄与无情。被这样的眼神所注视,让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仿佛自己已经成为了这条巨蟒的猎物,而猎物一旦被盯上,就将坠入永无止境的深渊。

“瞧我发现了什么。”

“一只落单的两脚羊。”

戏谑,残忍。

这个声音······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但他已经想不起来了。

四周阴暗得仿佛是恶鬼地窟,黑黝黝的影子都像蛰伏而动的鬼怪。陈二的身体不堪重负,被挤裂的五脏六腑从嘴里溢出,血液喷出口鼻,“两脚羊”垂下软绵绵的脖颈,温热血肉溶解在蛇皮之下。

小主,

角落里的女人坐在轮椅上,目光僵硬呆滞,鼻翼微微翕动,似乎在嗅着鲜活的血液气息,而搜寻几秒无果后,又捧着那碗面条吃起来。

*

“欸,今天外面的雾怎么这么大?”

“不知道啊······怕是要变天了。”

“今儿轮到谁出去找食物了?晚点观察下情况再走吧。”

“好像是陈二和王四,不过我一大早起来上厕所就没见他俩人影。难不成是天没亮就出去了?”

“那怕死的货还改性了?敢凌晨就出门。”

众人忧心忡忡地望着窗外越来越浓重的雾气,即使现在这个点不算早了,他们也无法穿透浓浓的大雾看清外面的景色,随着时间流逝,一种更加浓重的阴冷感从门缝窗隙溢进屋里,侵入人的骨髓,冻得他们敏感的神经末梢发起抖来。

“他们······真的出去了吗?”

“陈二那家伙老是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止不准是摸哪去吃独食了。”

空气变得沉默,片刻后,有人道:“这雾起得不寻常。我们先别开门,等雾散了再出去打探情况。”

“好,好,就听你的。欸,盲姥爷还没醒呢,这几日似乎变得嗜睡了。”

“年纪大了就这样,让他睡好了。敏儿醒了吗?”

“还没有,烧倒是退了。”

众人围坐在一起,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谈着。本想这雾气估计到中午就能逐渐消散,可谁料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雾不但没有如预期般散去,反而变得愈发浑浊浓重起来。不是之前那种单薄飘渺的白色雾霭,而是渐渐地夹杂了几丝若隐若现、影影绰绰的黑色气息。

那黑气仿佛有生命一般,在浓雾之中穿梭游动,让人看了不禁心生恐惧。

而陈二和王四也至今未归。

人们心中越发不安,他们再也没心思闲聊,每个人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扼住了喉咙,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缓下来。他们不约而同地缩到角落低声耳语:“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还有陈二和王四,他们不会出什么事吧?”

“好端端的,天突然变成这样······”

“从那两人出现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你们还把人留下来过夜!”

“可,可是他们也没吃人······”

“那陈二和王四呢?他们把性命宝贝得和命根子一样,怎么可能这种天出去找食物!我看就是那两个来路不明的人干得,他们,他们是怪物,宋敏儿把怪物带回来了!”

“嘘!你不要命了!要他们真是怪物,听到你这话连装都不愿意装了,到时候死的还是我们所有人!”

人们不出声了,脑袋一个劲儿地往脖子里面缩,活像一只只受到惊吓要将自己埋起来的鹌鹑。他们的目光充满恐惧,齐刷刷地投向始终沉默安静的西南角。

是那两个“怪物”休息的位置。

可当他们看清面前的一幕时,惊恐的眼神转而变得怪异,疑惑起来。

姓安的男人在睡觉。

而那个少年不知何时醒的,或是整夜没睡,维持着眼前的姿势像尊雕塑般一动不动,只是那双眼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男人的脸,没有丝毫转移视线的迹象。

许是怕男人睡得冷,又捻了捻被角,复而继续看着男人的睡颜,动作不禁慢了下来,容色多了自己都未觉的笑意,他紧紧凝视着,指尖忽然搭上对方苍白的脖颈,似爱抚,又似缱绻摩挲。

有人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这,这是······

一口气还没下去,少年似乎是察觉到什么,转过来的脸庞已经没什么表情了,唯独眉眼冷得出奇,就静静地瞧着那几个角落里的人。

看得他们生生打了个寒噤。

就在他们吓得浑身发抖,心跳乱动时,一道轻轻响起的声音打破诡谲的场面。

“唐洵”

“你在干什么?”

少年背后的男人已经醒过来,他坐起身,头发睡得有点凌乱,还有几缕翘了起来。他抬手压了压额前的短发,露出乌黑的眼,就像灵魂入窍一样,僵硬冰冷的面庞转而变得清明生动,宛如毫无生机的人偶拥有了温度。

于是他们看着那个少年本是面无表情的模样瞬间化成肉眼可见的欢喜,漆黑的眸子微微湿润,显得纯净又无辜,真的像一只巴巴黏着主人的小狗。

“恩人,您终于醒了。”

唐洵转眼就将那些不识趣羊羔们抛之脑后,他上前一步熟稔地拉起她的手,好似做过无数般将自己的头和脸埋再她掌心,乖顺,亲昵地蹭着,而在只蹭了一下就被那冰冷的温度刺得清醒过来,他慢半拍地抬起下巴,怔怔看她一会儿,又垂下眼,挡住里面的阴郁和懊恼。

又是,又是如此。

为什么一看见她,他总会做出些奇怪的事情。那股奇怪的感觉像迁徙的蚁群爬遍全身上下四肢百骸,痒得让人难以忍耐,直往他骨头里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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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习惯了平淡的心跳,而非忽上忽下,忽快忽慢,因她的喜而欢,悲而愁,他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不可以,不应该,也不能。

当再抬起眼来时,唐洵神色平静,已瞧不出任何端倪,“刚才有只虫子差点咬到恩人,不过被我赶走了。可能飞到其他地方去吓到他们了。”

“嗯”

知安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见她没有追问的意思,唐洵却不满足起来,她怎么不多说几句话,问点无关紧要的事情也好,譬如他是什么时候醒的,等会打算做点什么······哦对了,今天他要出去给她找褥子的。

她的体温确实太低了,摸得满手冰寒。实验体也会难受到寒冷吗?也许是她与众不同,就当她是真的冷好了。

知安理了理压皱的衣角,刚要站起身,肩膀又被轻轻按住,抬头,见少年笑眼弯弯,“恩人怎么还像个小孩一样?这头发都翘起来了,我来帮您打理一下。”

说着,唐洵下意识地去拿梳子,然而摸索了几下才反应过来,梳子,什么梳子?一个大男人还需要用梳子吗,况且也不是那么乱,拨弄两下就顺了。

她的头发还挺滑的,就是短了点,不知道留长之后是什么样子。

嗯,额发下面是双平平无奇的单眼皮,稍微有些薄,看人时显得冷。总觉得她不该是这副模样的,应该还要再盈润小巧点,还有她的眼神,若是再含着笑······

“呜——”

一声压抑的抽噎从角落响起,孩子的哭声仿佛打开了什么闸门,接连几个年幼的孩童纷纷止不住哭出声来,又被人连忙捂住嘴,沉闷的哽咽淹没在粗糙掌心下。

女人小声哄着:“乖宝儿,不怕,不怕,没事的,妈妈在这里陪着你。”

安慰孩子的母亲发着抖,竭力避开那几乎要涌到脚边的浑浊雾气。

在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屋内那两个“人”时,外边的雾气却顺着缝隙源源不断地涌入,像有意识的赤脚鬼贪婪地吐着涎水直往缩在角落的人群爬去。

他们的瞳孔被蒙上一层暗色的雾,孩子的哭声和母亲颤抖的低语在耳边萦绕,慢慢混入一阵古怪的声音,好像沙哑嗓子里尖锐诡异的笑声,女人的长指甲划过开裂的黑板,在人们的脊背上激起一阵又一阵的颤栗。

唐洵看着黑雾攀上羔羊们的脚背足踝,瘦弱的人手无缚鸡之力,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

他无声地嗤笑,装神弄鬼。

真是可惜,还打算在这里多留几日。

“唐洵”

恩人叫他了。

也对,承诺过要保护她的,只能现在就带她离开了。

少年的手探向知安的背脊,想将她托起来抱住。好像潜意识的动作,他还没察觉到什么不对,知安却抬手挡住了他,单薄的眼皮向上掀起,“不是要报答我吗?”

对方身上的一缕隐秘的气息,像是这个人灵魂里酿出来的味道,将周围的氛围都沾湿,变成属于她的领域。那股气味似乎很不经意的,钻进他的鼻间。

唐洵的神情还是漫不经心的,仿佛浑不在意,只是身体慢慢紧绷。

对,他知道她要自己做什么。

做个救苦救难的好人?说起来,这有点令人发笑。

他的恩人啊,良善又无知,在这吃人的末世里,善心泛滥的人终会变成他人果腹之食。等他们挖去她的双眼,剖开她的皮囊,发现内无一物的器官内脏,只会畏惧侥幸地想着原来杀死的不是人类,而是拟人态的克隆体。甚至还想尝尝,克隆体是什么滋味,骨髓里残留的营养液是否能供养他们多活几日。

末日,最不缺的就是恶人。

可她愚蠢地想要自己做个好人。

明明知安不是那么热烈的注视,只是睁着黑白分明的眼静静看着他,他却觉得这道目光要拆开他的骨头,细细剥去他的皮肉,一直瞧到他心底里去。

罢了,也没什么要紧的。不过是在她面前做“好人”而已。

总归,是不能让她失望的。

“对,我答应过你。”

“恩人想要的,我自然······有求必应。”

少年的嗓音带着一点沙哑,尾音甚至含有古怪的笑意,像一个畸形生长的果核,被赤裸地剥出底下腥甜发腻的果肉,含在舌尖的颗粒感又像裹着蜜糖的毒药滑过喉间。

那对着她含笑的眼在转向窗外时候变得漆黑幽冷,犹如吞噬活物的恶鬼。

黑暗越来越浓,黑得伸手不辨五指,更别说认清方位。雾影爬进他的眼底,乌黑的瞳仁中肆意蔓延,晕染出浓郁的黑色来。

唐洵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恩人在这等着我。”

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

*

外面的雾气已经完全退去,不过乌云仍然布满了整个天空。走出屋的人能感觉到空气几乎稀薄得透明,在浓云的覆压下显得暗淡无光,半灰的色调堪比褪色的画,他们的影子被风沙搅得扭曲变形,轻摇晃动,恍若下界的不日城。

小主,

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幸存者们纷纷无言,面面相觑,沉默片刻后才有人道:“是那两个人救了我们。”

“他们,不是怪物。”

“可陈二和王四······”

“欸,小王,你怎么一个人睡在这里?!”

屋外被盖得严严实实的草堆里冒出一颗盘满杂草灰尘的脑袋,赫然是消失了大半天的王四。

他顶着张遍布脏污的脸,眼神还带着刚睡醒的茫然无知,几秒过后变得躲躲闪闪,支吾不清道:“昨,昨个起夜,磕着了,就这么躺到现在。”

“你小子,可叫人担心死了!亏得你命大,睡一整晚都没出什么事情。”

发现王四的人不疑有他,又朝附近望了望,“陈二那家伙呢?你昨天起夜时瞧见他没?”

提到陈二,王四心虚地低下头,挠了挠脑袋,陈二他还没回去吗?昨夜磕着头是假,但不知不觉睡着了却是真的,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若不是被人喊醒,他指不定要睡到何时。

“他是不是又带你去干什么了?小王你别包庇他,我们现在也不是要找他麻烦,就是今早一起来他就不见了,我们还以为你们被······”

“哎呀,大家都以为你们大清早出去找食物了。这给我们担心的,你睡着了是不知道,那个雾起的都漫道屋子里了,到这会儿才散去,要是给你碰上,又要吓得几天睡不着觉了。”

“陈,陈二他······”

要和他们说陈二是去了小郑的屋子吗?但他是帮忙望风的那个人,要陈二真发生了什么事,也难逃其咎。小郑会不会把自己赶出去?这里是他的避难所,他不能被赶走,至于陈二,是陈二执意要进那间屋子的,还是发现了食物带着东西离开了?

可要真出什么人命,那毕竟也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心慌意乱间,王四突然对上站在阴影下的少年的视线,那分明是带着些许友好笑意的,却叫他遍体发寒,打了个激灵。

好像在哪里看见过······

他的眼睛。

正当王四冥思苦想之际,冰冷的嗓音乍然响起。

“昨天有人进了我的屋子。”

王四心里一惊,猛地抬起头来,看着站在门口的人。

小郑。

小郑竟然在这时候回来了。

他,他发现了吗?

王四刚想把自己藏进草堆里,然而面前落下一道阴影将他笼罩,冷冰冰的声音从他头顶砸下来。

“是你吗?”

王四下意识否认,连连摇头道:“不,不是我,我只是起夜······”。

“是你。”

他听到少年似乎叹了一口气,又或是他的错觉。

“只有你进去了吗?”

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王四慌不择言,“我,我没有,我都说没有进你屋子了。我什么都没看见,我没有进去!”

他的确没见到什么东西就被陈二推了出来,所以也不算进了他的屋子。

“门上了锁。你是怎么进去的。”

上锁?

王四感觉自己的头很疼,他忍不住回忆起来,昨夜,昨夜的锁······好像不是陈二撬开的,他们去的时候就发现那个锁虚虚地挂在上面,白天看不出异常,但只要轻轻一掰就能弄断。

他喃喃道:“锁,锁坏了。”

“那个叫陈二的人进去了。”

“是,是的,只有他进了屋子,我什么都没做。”

“陈二呢?”

“他不见了······”

几番对话下来,众人迷迷糊糊地搞清了来龙去脉,陈二偷进小郑的屋子拿了什么东西跑路了。

他们是知晓陈二的德性,对此不足为怪,只是有点奇怪向来贪生怕死的人敢偷了东西就独自外出。脑子里又闪过刚才的雾气,或许陈二只想在外头躲一阵,没料到被这雾迷了眼。

人们下意识地将起因联想一遍,顺理成章地捋清了一切,对失踪的陈二也没了找回来的心思。现下只怕小郑会因此怪罪他们,忙道:“都是那陈二自己的主意,他瞒着我们的,大家都不知情。小郑屋里可是少了什么东西?若是吃食,我们可以去找的。”

小郑没有接他们的话,目光在人群中巡视了一番,最终停在立在屋檐下的二人身上。

两张生面孔。

一个相貌平平的男人,和一个俊秀清瘦的少年。

他冷冷道:“我说过,不要再带来历不明的人回来。”

有人擦了擦额头的汗,“小郑,这,这是······”。

“是我把他们带回来的。”

女孩的声音轻轻响起。

宋敏儿被两个孩子搀扶着出房,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也毫无血色。一头枯糙的发几乎垂到腰际,像是失去了生机一般,整个人显得憔悴不堪。

她气息微喘地挪着步,动作缓慢而吃力,仿佛被白布裹住了脚。

短短昏睡几天,宋敏儿的身体愈发纤瘦,很虚的那般模样,似乎连开口说话都吃力。行走间,隐约露出的细瘦小腿上有几道暗红结痂的血痕。

小主,

“是这两位······救了我。请你不要怪大家。”

小郑低头看了眼她腿上的伤,眉头微微皱起,问道:“你碰到那些东西了?”

宋敏儿脸色苍白地点点头,似乎想起了当时可怕的场景,身体微微颤抖。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说:“被它们······弄伤了外皮,但是已经涂上了伤药,过几天应该就能恢复了。”

她看了看旁边的人,言语柔和道:“这二位是······”。

“不用向我介绍什么。”

小郑望了知安和唐洵半晌,垂下眼皮,“随你们。不过将人留下就要承担未知的后果,我不会救你们第二次。”

他又扫了眼宋敏儿的伤口,“有什么感觉吗?”。

听到这句话,宋敏儿有些惊讶,不知怎么面对他突如其来的关心。她愣了一下后回答道:“有,有点疼······”。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感觉吗?”

宋敏儿摇了摇头,“没,没有了。用的是你先前给大家的伤药,愈合得很快。”

小郑没再说什么,目光没在另外两人身上停顿半分就转身回屋了。

宋敏儿缓了缓心神,知道能将救下自己的恩人留下来,不由多了几分舒心的笑意,望着知安,“抱歉,小郑一直就是这样,不是针对你们。”

“没关系。”

唐洵上前一步,挡住她的视线,“宋小姐身上的伤还没好,还是回屋多休养几日。”

和少年聊了没一会儿,宋敏儿就被搀着回了屋。

等她背过身,他脸上的笑意全无,阴鸷的目光盯向不远处小郑的房屋。

刚才恩人就是看了那个人很久。

他身上有什么吸引她的地方吗?

眼睛,鼻子,嘴巴,手,腿,还是那张完整的脸皮。

唐洵语气莫名地发出询问,“恩人认识那个人吗?”

不等知安做出回答,少年的指尖便看似贴心地拨开她颈间被风沙吹来的灰屑,手掌微微下滑,目光也顺势落下,好将她面上细微的神情纳入眼底。

知安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凝视,平静道:“不认识。”

少年不假思索道:“那为什么盯着他看了那么久?”

听着他的话,知安忽然笑了下,那笑引得他心里的阴郁顿时消了大半,她昂着下颚,表情淡淡,雪白的脖颈在他面前展露无遗,边上的布料好似簇拥着她盛开的花。

“我为什么盯着他,你不知道吗?”

那张总是平静无波的面容终于露出点不一样的情绪来,不是讥诮嘲讽,也不是恶意捉弄,她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撒泼滚打的孩子,没有无奈的纵容,而是淡然的陈述着,“把门锁修好。”

唐洵的视线好像就凝固在她的嘴唇上,无法再往上抬动一丝一毫。

那些伪装在她面前无处遁形。

哈,她竟是知晓吗?知道他是个表里不一的恶人。如果只是猜测,那他完全可以无辜地洗清嫌疑,可他看着她的眼,突然又不想了。

明明那会儿她是“睡”着了的。

“你生气了吗?”

“因为我弄坏了那个人的门锁,所以生气了?恩人很在意他吗?”

知安站在他眼前,领口单薄,发丝被风吹得凌乱,破云的日光勾勒出她的身影,乌黑的发梢在风中飞舞。

“唐洵,这一次······”

“为自己而活吧。”

他的心不住漏跳一拍,漆沉阴暗的眸色僵滞。

为自己活吗?

自己,自己。

自,己。

在被变异生物吞入腹中时,或是更早之前,他就丢失了自己。

哪怕在腐肉中孵化成新的生命体,自愈,吞噬了变异物种,也不再是纯粹的人类。

饱腹的怪物倒在血泊中抽搐,更多的鲜血从肌肤里溢出,被放干血液的皮孤零零地摊在地上,浓郁的血腥气逐渐引来饥肠辘辘的同类,它们像是闻到腥味的鱼群纷至沓来,张合的嘴唇犹如搅动血潮的鱼鳍,贪婪、兴奋充斥在鼓胀的眼里,食物,食物,食物······

蜂拥而至的怪物开始分食,而那宛如死去的血肉仿佛拥有了意识,赤潮涌动着填满那张苍白的“人皮”,黑红的血流撕开肌理,爆开的裂痕重新粘合,直至蠕动的血潮慢慢显现出一具苍白赤裸的少年躯体。

沾满血珠的睫毛下是双漆黑无光的眼,目不转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些瘦弱的鱼群。

真,可怜呐。

是啊,他真可怜。永远都填不饱汹涌沸腾的食欲。

*

幸存者最终将两个人留了下来。而外出寻找食物的任务也被那位叫唐洵的少年主动揽下,他对众人的态度友好亲切,找回的食物足够饱腹。他嘴角常带着笑,手里总能变戏法似得弄出叶子编织出的草蚂蚱跳上跳下,逗得几个孩子咯咯直乐。

但他们也渐渐发现了一件事情。

唐洵只会待在安先生身边,也只对那些靠近安先生的小孩变戏法。

有人忍不住打趣道:“唐洵,你怎么老跟着小安哥?在这里没啥危险的,你当眼珠子似的盯着人家,还怕他出事不成?”

小主,

少年笑盈盈地撑着下巴,”他是我的恩人,我说过要保护他的,当然要一直跟在他身边了。“

“就算是恩人,那你也宝贝得太紧了。上次敏儿想感谢一下人家,也不是啥危险人物呀,你还拦着不让人靠近。这么怕我们敏儿吃了你的恩人啊?我看他俩挺配的,倒不如让他们多接触接触······”

少年敛起笑意,嘴角瞬间平了下去,面无表情地抬起眼,他只掀着一点眼皮,凉凉地盯着那个人,额发的阴影落在眉眼,显得整个人阴鸷又怪异。

对方被看得不寒而栗,打趣的话就这么卡在喉咙里,神志恍惚间,面前的少年又恢复了以往亲切的笑容,歪了歪头,反问道:“怎么不说话了?”

他的五官其实有几分女相,但秀挺的眉骨和鼻梁中和了那点若有若无的阴柔,反倒显得长眉挺鼻,肤白薄唇,这会儿笑起来更多了些温吞的柔意。

“没···没有,哈哈哈,我想起来还有点脏衣服没处理,趁天好赶紧去搓了晒晒。”

那人说着,胡子下的那张嘴将烤热的馕饼纳入口中,细细品味一番后,再嚼弄了两下,像虫子吃掉花蜜那样,没有几秒钟,鲜红白腻的舌头吐出一坨看不清原物的残渣,“好像有点坏了······”。

不过不碍事,在这种环境下有口吃的就不错了,他们的肠胃也适应了不干不净的食物,只要不是特别毒的东西,还是能入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