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说这个?”路明非低声问。
他很不理解零为什么会找上自己,和自己说这些话,即使这些话当真是藏在路明非心底最深、最深处从未揭开过的一片泥潭。他在林年面前曾经涌起过的自卑,不愿意提及的仰视。
“谁都在仰望他,所以自己的仰视和自卑便可以合理地隐藏起来,欺骗那并非可耻的事情。”零轻声说道,“你很成功地藏起了这份自卑,因为你很清楚,这不是什么可以提起的话题,同样的,林年也不会喜欢那样的人,在他的眼里你是他的朋友,而不是所谓的仰慕者和崇拜者。”
“可这份自卑始终是存在着的,不是吗?路明非。”她问,声音好像在刺挠路明非的灵魂。
“听你的话,好像你真的认为‘林年’是真实存在的一样。”路明非扯了扯嘴角说。
“你认为他存在,那么他就一定存在。”零缓缓说道,“所以我们还要进行无意义的‘存在论’的争辩吗?我以为我们已经跳过了这个环节,又或者在奇兰找上你的时候,这个环节已经结束了。但如果你想,我还是可以和你聊一聊。”
路明非没想过从那个零的口中可以一口气说出那么长的话来,同时他也知道了为什么零从来不说那么多的字眼,因为她说话本来就很生冷,每一个字都像在北极点的那些坚冰里冻过似的,当大量的字句同时涌出时,迎面而来的是凛冽怒号的冬风,让承受她的人难以忍受那种逼人的冷冽。
很有幸的,路明非成为了第一个承受冬风怒号的人,他也成功顶住了那股压力,没有背身躲避和离去。
他嘴唇开合了几次,最后抿住,将斟酌的言语含在口中温润,直到有温度时才决定吐出,“没人站在林年面前不会自卑。”
天命屠龙者,那么巨大的光环笼罩着那个山巅上的人,任何爬在半山腰上的人去仰望他的时候,怎么可能不产生仰视和自卑的情绪?就算是那个恺撒·加图索,那个骄傲得如同太阳一样的男人,曾几何时也一定对林年升起过类似的情绪,路明非并不觉得这是可耻的。
“你应该感到可耻。”零说。
路明非兀然抬头,对上了女孩额发下那双澄净如湖的黄金瞳,她说,“你认为那个‘林年’想要的是一个追随者,一个仰慕者,还是一个和他站在相同高度的同伴,一个可以交付重任的朋友?”
“谁都可以在他面前产生自卑的情绪,但你不能,路明非。”她轻轻呼了口气,有些像是在叹息,这是路明非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叹气,为的竟然是自己。
她说,“你是唯一一个不能自卑的人。你杀死了白帝城下的两只龙类,很好,所有人都为你感到骄傲,我也不例外。但你寻找林年的模样真的很狼狈,仿佛这个世界没有了那个叫做林年的男人,你就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失去了应对难关的信心。”
零的话并没有带任何强烈的情绪,那么的平淡,平铺直叙地说着一些宛如事实的话。
“不是的,我找林年只是因为...”路明非想要解释什么,但舌头有些打结。
他莫名感受到了巨大的羞耻和尴尬,明明那些事情他早就想过了,可在别人的口中说出来...尤其是面前这个女孩口中亲口吐出时,他便感受到凌迟的痛苦,浑身暴晒在言语的炙热下。
“你没有勇气面对可能到来的危机,你需要一个靠山,需要一个中流砥柱来让你安心。”零低头平淡地看着自己酒杯中泛起涟漪的红酒,
“你很不安,路明非。找不到林年之后,你始终生活在不安之中——你寻找林年并不是因为你真的有多在乎他,你真正迷恋的是那份强大的安心感,仿佛只要有他,什么事情都能处理,什么困难都会迎刃而解。他会给你时间,他会为你争取时间...可那争取而来的真的是你的时间么?”
他想反驳,却反驳不出口,舌头像是压了铅块一样沉重,含在口里满是涩味。
因为零说对了。
她全都说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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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稚拙,言语就像是钉子,但都成功地扎在了路明非的手心肉里,将他钉在了十字架上。
自卑吗?或许吧。
路明非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林年的时候,那大概是仕兰开学的光景,他在教室二楼的窗台上百无聊赖地望着操场上的光景,见到了苏晓樯被校外人员纠缠的那一幕发生。
那时候的他还很青涩,并不懂得如何处理这件事,他是第一个发现那糟糕一幕的人,脑子有些空白,不知道是该喊老师还是大声呵斥,在他有所犹豫的时候,旁边有个兄弟就跟跳水运动员一样拉开窗户扑了出去,直接从二楼落进了下面的灌木丛里,余势不减地冲到了那些校外人员的面前,一脚就踹飞了一个数米远在地上躺着起不来。
毫不夸张的说,那时候在路明非的眼里,那个满身灌木枝叶英勇的像是豪猪一样的男生,简直帅爆了。在他回到教室后,路明非问他刚才为什么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