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乌娜坎的示意下,卫燃跟着她们母子穿过了弥漫着棒茬粥香气的堂屋,又穿过一道棉帘子和纸糊的隔墙,走到了更加暖和东屋。
“快!脱鞋上炕暖和暖和!”
乌娜坎说着,已经把抱在怀里的玉虎小朋友放在了炕沿上,她也走到屋子中间,手脚麻利的打开了那个砖砌的土炉子的封门儿,随后又拎起架在炉子上的烧水壶,给卫燃倒了一杯热水。
“这是我给你们带的礼物”
卫燃说着,将手里一直拎着的包袱展开,把里面那些礼物拿出来一样样的摆在了桌子上。
“卫大哥这是做啥!”乌娜坎忙不迭的说道,“咋带...”
“给孩子的”
卫燃直接转移了话题,走到这屋子房梁下吊着的那个悠车子边,弯腰打量着睡在里面的小家伙问道,“这是你们的小女儿?”
“可不咋的”
乌娜坎怔了怔也就不再推脱,更没有因为卫燃问出的这个蠢问题有什么不满,反而温柔的介绍道,“她叫诗霞,胡诗霞。”
“这名字可真好听”卫燃忍不住说道。
“俺俩没什么文化,这俩孩子的名儿,都是从他们身上借的。”乌娜坎笑着叹息道,“也算个念想吧。”
卫燃同样笑了笑,他自然知道,乌娜坎说的“他们”是谁。
“这是俺俩的儿子玉虎”
乌娜坎重新抱住跑到脚边略显内向的儿子,“这是卫叔叔,快喊人。”
“卫呼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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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五六岁,而且似乎有些许口吃的玉虎怯生生的喊了一声。
“好小子”
卫燃温和的笑了笑,直接摘下仍旧挂在肩上的帆布挎包递给了对方,“这些糖块儿都是你的了,拿着吃吧!”
“拿着吧,不用跟你卫叔叔客气。”
乌娜坎笑眯眯的点点头,那胡玉虎这才笑嘻嘻的接过了卫燃递来的帆布挎包。
“卫大哥,你这是...”
乌娜坎稍作迟疑,“刚从前线下来?”
“啊...对啊”
卫燃点点头,拿起给自己到的那杯水坐在炕沿上,从旁边的一个小笸箩里抓起一把嘎拉哈攥在手里把玩的同时说道,“顺道过来看看你们,你们两口子过的咋样?”
“好,好着呢。”
乌娜坎坐在桌边的椅子上,一边轻轻的摇晃着悠车子一边说道,“自从把土匪剿干净了,俺们两口子还分了16亩好地呢。
得空的时候俺俩还去林子里打打猎,还使着两头鹿一头骡子,这日子可是眼瞅着一天比一天好呢。”
“那就好...”
卫燃叹了口气,沉默半晌后小心的问道,“你们两口子...和他们还有联系吗?”
闻言,乌娜坎同样沉默了片刻这才开口,“没了,这么多年了,杨掌柜一家一直生死不明,俺俩还偷跑去江对面的毛子地盘找过,也没找见。”
一时间,这温暖的土坯房里再次陷入了安静,安静的可以清楚的听到悠车子摇晃时,那些绳子上绑着的木头小玩具相互碰撞的动静,以及胡玉虎吮吸糖块时吧唧嘴的声音。
“勇武呢?”
卫燃再次问道,“你们有勇武的消息吗?”
可惜,乌娜坎却再次摇了摇头,“自打鬼子投降之后,俺们两口子就再也没见过他了,根本不知道他去哪了,也不知道...不知道还活着没有。”
这让人绝望的话题聊到这里,纸糊的窗子外面也传进来一声清脆的响鞭。
“他回来了!”
乌娜坎闻言立刻站起来,和小家伙胡玉虎一起小跑着出去,嘴里也大声说道,“老胡,你猜谁来了?”
“家里有客?”胡八指的声音也从外面传了进来。
只是,还没等同样站起来的卫燃走出温暖的东屋,他却听到外面传出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胡老弟,要不我在外面等等?”
当这句话传进卫燃耳朵里的时候,他只觉得心跳都跟着加快了,他已经听出来这人是谁了!
他怎么也来这儿了?
思索这个问题的同时,卫燃也已经撩起棉帘子跟着走出东屋,看向了带着一身寒气儿,刚刚把一只脚迈进堂屋的胡八指,以及他的身后,手里拎着个包袱,身上还背着个长布卷的李随安!
“卫大哥!”
在短暂的呆愣过后,无论是胡八指还是李随安全都认出了怔怔的看着他们的卫燃!
“望川,胡老弟。”卫燃压抑着激动朝着他们打了个招呼。
“真是卫大哥!你还活着?!”
胡八指激动的走过来,一边上下打量着卫燃,一边揉捏着他的手臂肩膀,甚至拍了拍的他的大腿,知道确定他全须全尾的活着,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可卫燃却怔怔的看着李随安,看着他右手空荡荡随着走动随意摆动的袖管。
“你...”
卫燃下意识的往前走了几步,探手抓住了李随安的右手袖子一路往上摸,可直到他摸到肩膀,却仍未摸到他的胳膊!
“没事”
李随安平和的笑了笑,却并没有解释的意思。
“快!快!进屋,上炕暖和暖和!”胡八指适时的招呼道。
闻言,卫燃也反应过来,连忙招呼着李随安一起走进了东屋。
“你们哥仨上炕,一边喝一边聊。”
乌娜坎说着,已经端来一个炕桌放在了炕头儿,随后又一趟趟的端来了一盆儿猪肉炖粉条子、一大碗肉皮冻和一碟炸花生米,一盘小葱拌豆腐,外加一盘切开的咸鸭蛋一盘炖鱼,和一瓷壶提前热好的高粱酒。
“来!咱们先喝一个!”
胡八指说着已经拎起瓷壶给四个酒碗倒满,嘴上也张罗道,“媳妇儿,你也坐下来一起喝,卫大哥和李大哥都不是外人!”
“那俺就陪你们喝点!”
乌娜坎依旧是那个干脆利索的鄂伦春姑娘,话音未落已经端起瓷碗,和众人相互碰了碰,随后一点儿不慢的一饮而尽。
“卫大哥,你是咋找到俺们这疙瘩的?”胡八指撂下酒碗好奇的问道,“还有,你这是去潮藓打美国鬼子了?”
“是啊...”
卫燃任由玉虎这小家伙帮自己倒满了酒碗,“我打听了不少人才找着你,正好得空,索性过来看看,倒是望川...”
“卫大哥,鬼子被打跑了,新中国都站起来了,叫我随安吧。”
李随安端着同样被玉虎倒满的酒碗主动和卫燃碰了碰,笑着说道,“鬼子投降之后我就回四川了,去年还有了个小子呢,现在他叫李望川,为了这个名儿,我和我婆娘还吵了一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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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马家的妹子,马青禾?”卫燃下意识的问道。
却不想,当这个问题问出来的时候,李随安脸上的表情却僵了一下,随后将酒碗里的酒一饮而尽,垂着头拍了拍大腿,沉默片刻后说道,“她没活下来,牺...牺牲了,45年春天的时候,就...唉!”
“喝一口吧”
卫燃最终只能亲自拿起了瓷壶,帮着李随安重新倒满了酒碗。
将众人带回战火殇痛的沉默中,四个粗瓷酒碗再次碰在了一起,这一碗酒,是为了那些没能活下来的人。
“小白呢?白宇光”
卫燃近乎小心翼翼的问道,“他...他活下来了吗?”
“没有”
李随安再次摇了摇头,“当年我和他受伤被送回马家养伤,等我们俩醒过来,就听见你们在沙颍河战没了的消息。”
接过卫燃递来的香烟点燃,李随安继续说道,“伤好了之后,我和青禾带着小白他们两口子去了延安。在那待了一段时间之后加入了新四军第四师的骑兵团。”
说到这里,李随安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41年的时候,我们骑兵团在津浦路西撞上了骑八师。”
“当啷”
卫燃手里的打火机一个没拿稳,失手砸在了炕桌上。
“小白...”
李随安叹了口气,“我和小白遇见了不少熟人,尤其一个马家出来的骑兵,算起来还是马进韬连长的堂弟呢。小白...小白丢刀了,主动让马家的人把他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