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天登一直静静地坐在主位上，冷眼旁观，隔岸观火，任由大家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争吵不休，几乎乱成一锅粥。他的主要目的很明确，任由柏城镇干部自由说话，抓住他们话语的漏洞，言词的把柄，上纲上线，动用一切关系，运用纸质、平面媒体，轮番轰炸，把舆论矛头直指柏城镇党委政府，把一切问题、一切责任都推到曾华身上。届时柏城镇负面新闻满天飞，舆论一边倒，让曾华浑身是嘴都无法辩驳，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把曾华的名声搞坏搞臭，成为宁山官场的众矢之的，在宁山无立锥之地。

我坐在城楼观风景，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中。吴天登面如止水，内心却洋洋得意，脑中猛然涌出这句不伦不类的唱词。

谁知半夜里出午时。吴天登没料到张美凤横空出世，丢出王炸，不仅把猝不及防的郑东炸得人仰马翻，颜面扫地，也逆风倒吹，让有利的形势陡转，使检查组高大上的形象摇摇欲坠。他见势不妙，阴沉着脸，毒蛇信子似的眼光刺向张美凤，阴森森地说：“有人曾对我说过，张天佑的女儿漂亮如画，但嘴皮子如刀，得理不饶人，无理也要争出三分理。我开始不以为然，今日一见，此言不虚。”

“小张呀，你爸爸张天佑对我很尊敬，为人也不错，为你调动之事操碎了心。他托人找过我，恳请我把你调进县财政局当办公室副主任，我答应了。不过，你刚才的言行让我有点后悔了，谁敢把目无长幼、无尊无卑之人放在身边呀，这与在身边养一个刺猬有何异？”

“但是，我现在又转念一想，认为你反应敏捷，才思过人，口齿伶俐，”吴天登话锋一转，抛出了橄榄枝，“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小张你若能发扬优点，改正错误，当个财政局办公室主任还是绰绰有余的。”

吴天登加重语气：“作为长辈，我乐意给你机会。”

吴天登前后两句，把“副”字改为“正”字，诱惑不可谓不大。大家都知道，县财政局是要害部门，办公室主任不仅是块肥缺，掌握财政局机关所有经费，同时又是常务副县长和财政局长的心腹，核心机密事务的落实者，是财政局内部约定俗成，今后提拔为副局长的第一人选。

按照宁山干部使用惯例，刘善、杨伟等党委成员费尽心思调进县直单位，是不能安排实职的，只能享受副科级待遇，坐冷板凳，一点实权都没有。哪如财政局办公室主任虽是正股级，但实权在握，威风八面，前程似锦，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位子。

大家各种心态交织，纷纷把复杂的目光投向张美凤，等待她的答复。

张美凤怎不知“正”、“副”之间的待遇差距，要是曾华来之前，她会毫不犹豫地答应，能屈能伸，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软话。

但现在，吴天登众目睽睽之下丢下的馅饼，既是陷阱也是毒药，目的就是利诱她反水，打击柏城镇干部的士气，瓦解曾华阵营，同时转移大家注意力，挽回检查组颓势和颜面。

张美凤瞟了吴天登一眼，不卑不亢说：“吴县长，我张美凤一小女子，何德何能，敢承你的好意？我没有错，改正什么？我在柏城镇干得好好的，堂堂正正做人，干干净净做事，能实现自己的人生梦想。干嘛要被大家指着脊梁骨离开柏城镇，丧失人格给人去当舔狗，卑躬屈膝做人的奴才呢？”

“请县长你收回成命，继续后悔吧。”说罢，张美凤自顾自地坐下，闭着双眼，双手环抱胸前，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姿态。

张美凤的话中不是带刺，而是带枪带炮，轰得吴天登脸红脖子粗，那睥睨的神态更是让吴天登强烈地感觉被啪啪打脸。他何曾受到过如此无惧无畏的羞辱，想站起身，指着张美凤破口大骂，发泄心中的愤怒，但那样会更失颜面。

吴天登于是怒气冲冲站起，掉转矛头，对曾华怒喝：“曾华，柏城镇党委政府把迎检汇报会演变成了对检查组的批斗会。这是对县委、县政府的蔑视，是绝对不允许的。我们走！”

一直默不作声曾华赶紧站起身，紧紧拉住比自己矮一头的吴天登的手，低下头，弯着腰，诚恳地说：“吴县长，我对同志们教育不够，管理不严，一切责任由我个人承担，恳请县长给我们一个改过的机会。”

随后，曾华转身，目光锐利地扫视柏城镇参会干部，严肃地说：“大家给我记住，下级服从上级，全党服从中央。随后的汇报会，检查组提出的工作问题，一律由镇党委成员回答汇报，其他同志一律禁言，否则一律依纪依规处理。大家听清楚没有？”

柏城镇干部响亮回答：“听清楚了！”

曾华转过头，笑容可掬，语调轻柔：“吴县长，您是柏城镇的父母官，家里的屁孩干部不懂事，您就大人大量吧。”

吴天登仍沉着脸，作欲离开状。曾华又转身对柏城镇干部说：“请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检查组继续对我镇工作进行批评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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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城镇干部颇感憋屈，个个黑着脸，无奈地张开手掌。会场响起了稀稀落落、零乱无力的掌声。

吴天登止住了扭动的身子，脸色慢慢由阴转晴。他心里明白，如果他一意孤行，真的带领检查组中止会议，半途离场，对柏城镇党委政府肯定是有很大的冲击，曾华是负面效应也是显而易见的。但堂堂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掌握不了最简单的迎检汇报会局面，把控不住会议节奏，让会议中途流产，不仅会让他颜面尽失，也会给对手留下攻击的把柄，给今后仕途进步留下无尽的隐患。这种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二的赔本买卖他是不能干的。何况前面的检查通报只是开胃菜，精心准备的杀手锏还未使出，曾华怎么应招都是输。

他以退为进的计策就是逼曾华退让，杀杀柏城镇干部的锐气，现在目的达到，便见好就收，借坡下驴，但仍傲气十足说：“看在曾华能知错认错改错，态度诚恳的份上，汇报会可以继续，但我要约法三章。”

曾华笑容满面，点头答应：“莫说三章，十章、百章都行。”

吴天登掰着手指头说：“一、你们必须十分尊重检查组的领导，态度要诚恳，言语要谦恭。二、你们必须重视检查组提出的问题，由镇党委成员负责回答，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绝对禁止反问反驳，强词夺理。三、曾华最后的工作承诺必须要让检查组满意。”

曾华不假思索，一口应承：“好。我们一定遵照执行。”

吴天登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黑着脸坐下，宣布汇报会继续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