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眼前为了我好似消瘦了几分的大娘，说不感恩是假的。哪怕她对我的拯救，违背了我迅速求死的初衷，但救都救了，日夜的陪护救治，也不是假的。就算是疲惫不堪，也尽力地替我料理伤口，还要应对我变化莫测的情绪，而且见我如此落难，断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报答她。这真的是纯粹的做善事了，这颗好心，就算是石头做的心，都会变软吧。好几次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我都会想，我如果不努力地活多几天，好像很对不起她的样子。

就连一个陌生人，尚能对我如此，而门外那些怨气冲天的人民，我努力拯救的他们，如今提到我，都咬牙切齿吧。饥荒未除，战乱未定，他们的心整日惶恐不堪，烈日当空，又晒死了许多庄稼幼苗，这没有一点儿盼头的日子，总会要找个人来咒骂的，而那个人，是我也跑不掉了。

可能我那看不见的方府和清风堂，早就被推倒踏平，我昔日的仁善做派，显得更虚伪了，让他们的背叛感更强烈了。就连那昔日的所谓信徒，发现终日信奉的“真知菩萨”，不过是披着袈裟的魔鬼罢了，那发现真相的愤怒感，更是要冲破天际了。而这些，是我或多或少从大娘口中得知。偶尔几句的闲聊，不过是我自取其辱罢了。

小主，

“大娘，我身体是恢复些了。我可以出去了吗？”整日囿于这一间小茅草屋，心里烦闷得慌，就算是外头债主遍地，也想不怕死地去外面看看。

“那可不行的。”每一次她都果断拒绝，“不知是哪个人，四处散播，那乌羽玉是你亲自引进昱城的，目的便是操控世人，后来还做了一出戏，自封唤人醒悟的伟大的神，那说法是越来越玄乎了，你贸贸然露面，怕是会被人生吞活剥了去......”一环套一环的阴谋诡计，随着时间流逝，我的罪名越来越大了。再这样下去，恐怕被生吞活剥了也不足以解恨吧。

每一次离开的念头，都被大娘无情浇灭。她那满心满眼的哀愁担忧，恐怕是也不忍见我如此脆弱，还要送羊入虎口吧。

“人人都那么说我，你不怕我吗？”有时候会忍不住问她。

“怕。但我看你，不像是他们说的那样恐怖。”

“大娘，有些人不是看表面的。”竟然如此单纯，不过如今的我，虽是恶鬼，也是一只残了的。但也绝不是你想的那么单纯弱小。

“再说了，你身子弱，还能对我如何呢？我贱命一条，在没死之前，找个人作伴也不错啊。”她带着笑，企图让我放松下来。

“那好吧，那我就把陪你，当做我人生最后一件事吧。”

她对我的恩，不管我承认与否，都是要回报的，而我无以为报，只能将我所有的时间，全部给了她，倒也公平。

“别瞎说。你还年轻呢。”她转过头去，不知是被我突如其来的走心言论，小小的感动了一下吧。

你别说，两个无亲无故的孤独灵魂，在岁月尽头里，毫无杂念的相互陪伴，也算是一桩美好的事。

“那也是，要是你走在我的前头，记得在我的脏馒头里，也加点老鼠药吧。”我很认真。如此活着，又能如何呢？除了那不知几时降临的加倍灾难，我还有资格期待什么转机吗？我想都不敢想。

我以为日子就这样枯燥无味地熬下去就好了，熬到饥荒过去，熬到兵马撤去，熬到大家的怨气突然消散，或许日子，总能平静几天，说不定，还能见见那焕然一新的世界还说不定。不过早已被剧透的我，深知了这个国家往后的命运，或许能安生个几年，等猎人弄丢了他的小狐狸，又会再次陷入黑暗。如此细想，我当时将昱城城门打开迎接他们来，是不是也只是丢给那些绝望的人们，一个短暂而虚无的希望呢？当希望落了空，估计我又是那个被咒骂得最狠的人了。

哎，果然，任我如何挣扎，也逃不出那层层叠叠的圈套，下一辈子，我还是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地躺平吧。庸碌无为，都无所作为了，还何须担心那些“作为”带来的反噬呢？

我发现了，当我一松懈下来，危机就是在悄然靠近了。

这不，我如往常一样，度过漫长而无聊的一天，沉沉睡去。醒来，这个世界，又变了一个模样。

入睡前，还是被那熟悉且令人安心的霉味笼罩，醒来早已浓烟刺鼻，火光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