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少爷最近总往白房子里跑,并且越跑越勤。
他本来也不是什么爱乱来的人,除去平日里花钱大手大脚了些,至于别的,倒也没有什么值得一说的地方,所以他来得多了,大家渐渐的便也对他熟稔了,遂从乔少爷一直叫到乔边叙,距离越拉越近。
可萧子窈仍是唤他一句乔少爷,从不例外。
不是没抗议过——乔少爷一面叹气一面心想,他自是同萧子窈亲口说过的,只不过,说是说了,却不太管用。
是日,他又驱车前来,敞篷的奶白色老爷车,后座装满向日葵,旁人笑他谈恋爱终于受挫,只怕是失心疯了,居然在追一个瞎子的时候选择送花,人家又看不见,偏偏他听罢也不恼,就道:“你不懂的啦,向日葵结瓜子,可以吃,子窈小姐看不见就拿给吴太太吃——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吴太太很仗义的,她吃了我送的葵花籽,总要为我在子窈小姐那边说些好话咯?”
他于是兴冲冲的来见萧子窈,车子环山而上,预备停到院子里,结果,还未开近,便瞧见屋檐下的哑巴,就立在那儿,一动不动,眼睛扫过来,蛇蛇的。
他不由得有些发怵。
“我、我来找子窈小姐,她在吗?”
哑巴不太高兴,就很短很短的嗯了一声。
“嗯。”
“那、那她在客厅里吗?”
哑巴没搭理他,随后一声不吭,扭头就走。
他这架势,才不会是带路。
乔少爷早知他的德行,便立刻着急起来。
“哎、哎,你不要走掉呀,我后座的花一个人搬不了的,拜托你帮帮我啦好不好——哎、哑巴先生,哎呀!扑街!”
哑巴此人的风评,一向只在白房子里作好。
他到底是个哑巴,所以总是少言寡语的,却又一面会做很多事情,电器木工买菜做饭,偶尔给家里搭把手,便会博得萧子窈的一两句夸奖——迟榕看得真真切切,每当萧子窈含笑连连,这哑巴便会像条狗似的,只恨不得立刻将尾巴摇断。
她于是总觉得有趣。
这哑巴分明看上去凶巴巴的,却唯独到了萧子窈那儿,便次次乖得像狗,如德国猎犬,黑皮短毛尖耳朵,往人前一站就冷眼,在主人面前却一改常态,把娇撒得没边。
如此,她方才瞧见哑巴走进屋来,便问道:“哑巴,你不是帮子窈去院子里摘花了吗?怎么空着手进屋了,难道是外面有客人?”
“嗯。”
“哦,那我知道了,肯定是乔边叙来了对吧?”
“嗯。”
“他今天又带了什么来,东西多不多,要不要人给他搭把手?”
“嗯。”
话音至此,迟榕终于一顿,有些好笑。
“你这个嗯到底是要不要帮的意思?我猜……应该是他需要帮,但你不想帮,对不对?”
“嗯。”
“嘿嘿。”
迟榕狡黠一笑,“我可真聪明。”
说罢,她便瞧见哑巴默默无言的上楼去了——萧子窈早晨才去医院验了血,从昨晚开始断水断食,她身子弱,不一会儿就低血糖,所以眼下还在楼上躺着,想来他是根本坐不住的。
萧子窈头晕得说不出话来。
这倒也巧,他们俩,一个瞎子、一个哑巴,眼下凑在一起,谁都不说话,其中一个又倒在床上埋头,谁也看不见谁,便好像谁也不亏欠谁似的。
哑巴背着手,斜倚着门,只管悄悄的握了握拳头。
“……你回来了?”
那厢,萧子窈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又很淡,听不出悲喜。
“哑巴,一会儿恐怕还得你陪我跑一趟了——我再躺躺,等三点钟左右,你叫我起床,然后再陪我去医院拿化验单。”
“嗯。”
“好,如果没事的话,那你就出去吧。”
哑巴没有出声。
他既不直接嗯,也不拐弯抹角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