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明白了,在欢乐世界里,这位女记者本来想跟他相认的,然后忽然就走开了,消失了。
然后,他又看见一张这样光滑的无缝无起伏的脸,长在一个小男孩的脑袋上,也是半边正常的可爱的脸,半边不正常的仅仅是脸的脸。
他又看到了几张这样的脸,小男孩,小女孩,都有。
他忽然又明白了,这些小男孩和小女孩为什么会侧着脸对着他们,或者说对着他们的妈妈。
如果世界上的人都只有半边眼睛、眉毛和耳朵的脸,另外半边仅仅是脸,这些孩子就不会侧着脸对着妈妈们了。
问题是,他们有对照物。毕竟,这里大多数孩子的脸是完整的,也就是说两边都是有缝有物的,这些半边脸的孩子们的妈妈们和老师们的脸也是两边对称的。有这样的对照物,让他们认识到,他们的脸是有问题的,是不对的。
他的心抽紧了,就象被细小的绳子拉着抽着。
这也太可怕了。如果只是一个两个孩子长着半边脸,那还可以理解。可是,这里半边长着无物的脸的孩子还真不少。
他发现他的腿还是可以移动的。他移动到了洛丽塔的身后。洛丽塔抚摸着、在铁栅栏的空格里努力地把脸贴近着她的儿子。她的儿子看上去就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孩子,脸的两边都是正常的。他也会回答他妈妈的问题,就象一个普通的孩子那样跟他的妈妈对着话。
他继续走着,他看到一些侧着脸的孩子,也看到转过脸来对着妈妈而露出那没有眼睛眉毛耳朵的半边脸的孩子。然后他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
从激烈跳动到停止跳动,一点过渡都没有。
他蹲了下去,蹲在一个年轻女子的身后。他深深地呼吸着。他的呼吸是真实的,他吸入的气息是迷人的,是他熟悉的。他甚至想要伸手去抚摸那迷人的肩膀。
可是他没有把手伸过去,他只是说:娜拉?
他用的是疑问句。带问号的。
那年轻女子转过身来,她用惊恐的眼睛看着他,象看到鬼那样的表情,那样的眼神。
他说:娜拉!你是娜拉!不是他的幻觉。你是娜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