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忘冬侧过头,朝着他旁边坐着,一直在调药的小姑娘看了过去。
那小姑娘扎着两个麻花辫,身形大小比之紫云儿也差不了多少,众所周知,凤阳府锦衣卫千户所专产小豆丁。
丫丫,或者说,崔娅。
这个就是之前紫云儿说过的那位有着严重心理疾病,治不了重伤的凤阳府锦衣卫千户所专用医师。
把她调过来,就是为了让杨霸山这位老人有能够再度出手的机会。
“紧张?为什么?”
白忘冬柔声问道。
他怕说话一大声了会吓到这姑娘,之前杨霸山那老头就是这样,一见面,声如洪钟,吓得这丫头直往他身后钻。
连他这么一个陌生人都能当做屏障,可想而知,她当时确实是被吓到了。
“你不是说,一会儿,月神教会有很多人要来吗?”
小主,
丫丫抿着嘴,弱弱开口。
“可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
没错,被白忘冬选中当成最终舞台的豆腐店,现如今其实就只有三个人在。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师小丫头,一个行将就木,一身暗伤的退休小老头,然后就是他这个直到现在还吊着一根胳膊,默默朝着上面扎针的十九岁美少年。
说真的,什么叫老弱病残。
全在这儿了。
“这不是没人了吗?”白忘冬解释道。“剿灭月神教据点那可是脏活累活,大部队全都在那边,大本营千户所又不能没人守着,也得分一波人出去,穆千户那边虽然安置得够妥当,但以防万一,也不能没人看着,这么一来二去,能剩下个我就已经不错了,再说了……”
白忘冬抬抬头,示意崔娅去看坐在他旁边,一言不发,正在默默磨刀的小老头。
“这不是还有位刀王在呢嘛,刀王诶,修行界顶天的人物,有他在,你怕什么?”
杨霸山听到他的话,磨刀的动作微微一顿,但也没在这个时候说什么反驳的话。
“可……”丫丫看着手里的药,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她是炼药的人,自然知道手里的药是什么玩意,要是杨霸山真的吃了这药的话,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也会无力回天。
“没关系的。”
似乎是察觉到了小丫头眼中的不忍和哀伤,杨霸山那总是臭臭的脸上很少见地露出了一抹柔和的微笑。
“死得其所。”
说的可真直接啊。
白忘冬翻了个白眼,说的这么明白,只会让小姑娘更加难受。
他算是看出来了,千户所的人真的把丫丫保护的很好,锦衣卫该有的东西从她身上是一点都看不到。
也不知道这对她来说到底算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看着丫丫又一次抿嘴,白忘冬手指微顿,将手从绣春刀的刀柄上拿开,看向了丫丫:“你不要觉得为难,什么因为你的药害死了一个人什么的,这种想法可千万不要有,你要知道,有的人的执念就是火焰,将自己焚烧干净本身就是他的归宿,这是他的愿望,你在帮他。”
他可不想见到今晚过后她心里又增添一道新的心理阴影,要不然的话,他怕被整个凤阳府锦衣卫千户所的人给联手撕掉。
就穆远漠那不动明王金身,怕不是三两下就把他给捏碎了。
他身子骨弱,受不了那般摧残。
“他说得对。”
杨霸山开口了,他呼出一口气,伸出手想要去揉一揉丫丫的头顶,但是手刚一伸出就停了下来。
他突然想到,似乎这么多年,也没有像今日这般去揉过自家孙子的头顶。
十六年前的那件事终究还是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连带着对杨陆的态度也发生了些许的偏颇。
这么多年以来,他有没有一次因为杨陆的生日是在月圆之夜而迁怒于那位小孙子呢?
杨霸山有些不明白。
似乎他虽然已然这般苍老,但是却从来没有当过一个合格的长辈,从前作为父亲他不合格,现在作为爷爷也不合格。
“你在帮我。”
杨霸山看着丫丫,和眉善目地轻轻一笑。
“老头子这些年活得就像是个行尸走肉,能在最后几年还能体验一把活着的感觉,真的很好。”
白忘冬听着他的话,眉头微挑。
杨霸山,这位传奇刀王的一生你可以说他成功,也可以说他失败。
作为刀王,名扬整个修行界,他无疑是走在了追求仙道的最前端。
可作为父亲,他眼睁睁地看着儿子断腿却无能为力,然后夫妻二人,一个选择了弃剑学医,画地为牢二十多年,一个成为了修行界人尽皆知的“好为人师”,也被愧疚关在了笼子里。
再然后,等到儿子儿媳身死的消息传到他们耳朵里之时,他们还在千里之外,没办法在第一时间赶回,余生只能被复仇的执念包裹,活的麻木且冷清。
白忘冬不知道这一切的因果到底是来自于什么地方。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完整个故事之后,他突然就想到了那句话。
寻仙道者,远人道也。
行道者,皆为疯癫。
一心追求仙道之远,最终落得如此下场,这莫非也是贵属于代价的行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