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女人的脸明明那么眼熟,可是为什么却又觉得那么陌生?
宋齐将结婚证放在一边,开始快速翻里面的东西,可一直翻到底,都没有看到第二张关于妻子的照片。
他又将自己的手机打开,可他这才想起来,他前两年刚因为手机掉进水里开不了机才换过了新手机,他现在的手机里基本上都是工作照。
宋齐颓然地抓了抓头发,突然视线被盒子里两个已经陈旧的毛绒发箍吸引了过去。
他伸手拿起来。
是一个白色的兔子垂耳,和一个红色的波点蝴蝶结。
他怔愣了好一会,这才想起这两个东西好像是第一次和对方约会的时候买的。
好像是在老家的游乐场。
但是那家游乐场最后因为流失游客倒闭了。
虽然很多细节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可他记得记忆里的自己曾经和对方很恩爱,他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她。
可是为什么,这一切都会被淡忘呢?
他连自己曾经深爱的妻子都忘记了。
曾经教过她的老师、追过她的男同学、对她赞不绝口的父母,都不记得她了。
她像一颗流星、一朵昙花、一个肥皂泡泡、一束灿烂烟火,惊鸿一现后转瞬即逝,连痕迹都没有留下。
宋齐再用力回想时,脑袋却突然发出尖锐的疼痛感。
意识到自己正在遗忘,宋齐连忙拿出本子,把自己还记得的东西一一写下。
宋齐开始把这本本子随身携带在身上,只要想起来一点关于她的事,就立马记录上去。
身边不明所以的同事们还以为他在记录工作上的数据。
这一记,就是五年。
可记忆是有限的,他想起来的时机越来越少,打开这本本子的频次也越来越少。
直到有一天,他长出了白发,他开始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随身带着这本本子,里面写的事迹他自己看了都觉得陌生,可偏偏字迹是自己的。
宋齐觉得自己得了阿尔茨海默病。
他去看了医生,医生说他很正常,大概是因为亡妻死的太早,忘记是很正常的。
医生说:想不起来那就别想了,人不能一直靠着回忆过日子,生活的美好总是要向前看的。
宋齐虽然觉得奇怪,但活到这个岁数,早就没有了年轻的浮躁,他开始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
50岁,宋齐已经不再年轻了,他开始感觉到力不从心,晚上失眠睡不着,早上又很早起来。
有好心的同事见不得他孤家寡人一个,想要给他介绍个也是丧偶的,两人在一起有伴。
宋齐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同事却说:“你老婆都死多少年了,又没个小孩,老了好有个伴啊。”
宋齐谢绝了对方好意,不知道的同事还以为他一直记挂亡妻,笑他深情。
但宋齐知道自己压根就不记得自己和亡妻的事了,他只是觉得娶续弦实在太别扭,心里怎么都不肯。
60岁的时候,宋齐光荣退休了。
父母已经在前两年的时候相继逝世了,好友们也有了各自的退休生活。
宋齐把北京市区的房子卖了,回到了老家曾经读书时和爷爷奶奶一起住过的房子。
老家的发展已经大变样了,一中附近的民房拆除了许多,建了初中部,宿舍也扩建了,校门口的小吃摊也没了,附近修建了一处人民公园。
宋齐有时会到这个公园晨练,路过学校时,他的心中总是会有一股莫名的惆怅。
他总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
70岁,宋齐身体还算硬朗,他最近迷上了下象棋,每天早晨都去学校附近的公园和老头们一起下棋。
其中一个老头子年纪和他不相上下,技术不咋地还格外会耍赖,但他就爱和宋齐一起下象棋,每次一看要输了,他就会假装到了和老伴一起跳舞的时间,然后脱离棋局。
这个老头子的老伴年轻的时候是舞蹈老师,即便老了身姿也依然挺拔,是附近社区里夕阳红舞团的一枝花。
虽然棋差一招,但他在老伴上可是赢了宋老头。
宋齐不服气,下意识脱口而出:“我太太年轻的时候跳芭蕾的,比你老伴好看多了,人也聪明,要是她还在,你也不一定能下赢她!”
老头子立马说:“你吹吧你,我跟你下那么久棋从来没见到你老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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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死了。”宋齐说:“都死了快四十年了。”
众人皆是一愣。
“你没再娶啊?”
“没有。”
“孩子呢?小孩也没得一个啊?”
“没有。”
“那你咋不再娶一个?”
“一个人过也挺好。”
...
80岁,宋齐的眼睛已经有些看不清了,腿脚也开始被病痛折磨。
前两年他卖掉了自己住了几十年的老屋,住进了一家市郊的疗养院。
他开始频繁做梦,梦里总是梦到一个年轻的女性,她盘着头发背对着他,修长的脖颈,漂亮的背肌,转过头时只能看到她光洁的额头,看不见她的面孔。
他开始记不清事,记不清人,有时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他的记忆时好时坏,人也变得有些浑浑噩噩不知时间。
85岁。
宋齐已经彻底记不清人了。
他的牙齿已经掉光了,每次护工喂饭时都要花上大量的时间,于是每次吃饭,护工总会打开面前的电视,一边看电视一边给他喂饭。
这天护工照例来给宋老先生喂粥,他熟练地打开电视,正好播放着世界经典舞台剧《天鹅湖》。
护工不感兴趣想要换频道,半靠在床上的老先生却抬手颤抖制止。
“您喜欢看这个?”护工有些诧异,毕竟他给对方当护工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他喜欢看哪个电视频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