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问这个——”老杨一撇嘴,“那老爷子的心思,我哪里能拿的准呢?不过,咱哥们俩谁跟谁啊。刘哥我也不跟你说什么场面话。你要真心想问我的看法。那我也得把心窝子里的话说出来。我觉得……这事儿吧,靠谱。”
“有多靠谱?”
刘子明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是轻轻笑了笑。
“很靠谱,很靠谱的那种。”
老杨轻轻的吐了一口气,他跑过去,从桌子上摸了一本《亚洲艺术》的期刊出来,递给刘子明。
“就算之前,这件事儿,还有点存疑的地方。但是,既然这篇论文恰到好处的出来了。我想,这事儿,也就变得十拿九稳了。”
“刘哥,你当时是不在身边,你不清楚,前两天曹老爷子在看到这篇论文的时候,他到底有多么的开心!那幅样子真的就像是位捡到了宝贝的小孩子一样。”
“他还让我给他打了个电话,只是当时……不知为什么,没有打通罢了。”
刘子明接过了老杨所递过来的杂志。
在和曹老差不多的时候。
他就已经清楚了这本杂志上的内容,可他盯着这本《亚洲艺术》的彩印封面片刻,还是不由自主的把它翻了开来。
他翻开论文的第一篇。
在封面论文那一栏的备注中,刘子明就看到了论文的标题和作者的名字映入眼帘——《thefemaleartistscarolforgottenbytime:thecolorentanglementandvisualdimensionofdarktoneimpressionistworks》。
「论文作者:顾为经、酒井胜子。」
老杨在旁边舔了舔嘴角,嘟嘟嘴。望着这篇论文,他是既有点羡慕,也有点嫉妒。
立德、立言、立功。
三者是为儒家文化里的三不朽,也是士大夫文人体系中的最高追求之一。
发表一篇“大”论文出来,某种意义来说,说的夸张不要脸一点,也能勉强说,从此就算是达到“立言”的层次了。
传统的东方艺术家和传统的西方艺术家不太一样。
过去十八、十九世纪的欧罗巴。
画家、艺术的创作者和评论家、批评家、艺术理论的研究者,二者是非常泾渭分明的两拨人。
虽然有些优秀的艺术学者也会画画。
有些优秀的艺术创作者也会在报纸上写文章喷人。
但整的来说。
这还是两种蛮不同的独立群体。
学界不要求研究艺术理论的人,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画家。
社会也不会要求毕加索每年发多少篇论文,出多少卷大部头,去把自己的绘画风格和艺术哲学全部都归纳总结的清清楚楚。
这些工作往往都是彼此独立的专项领域。
也就是说。
在塞纳河边对着夕阳哼哼唧唧画印象派的画家,和在大学图书馆里哼哼唧唧对着台灯写论文的研究者。
他们很可能是完全互不统属的两批人,两种完全互不统属的职业。
就算都生活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但是纽约大学里在《美学与艺术评论》杂志上写文章,搞印象派研究的白胡子理论家,一辈子都没有亲自和画《日出·印象》、《煎饼磨坊的舞会》的莫奈或者雷阿诺这样的绘画家见过面,通过信,聊过天。
这种事情也是有可能在特定的情况下发生的。
但东方的艺术家社会不太一样。
尤其是对南宗画派的很多人来说,他们也许整天过的很行为艺术,但人家的职业不是艺术家。
王羲之不是专业写字的,人家当过太守,还当过右将军。
晋代乡谚“王与马,共天下”中的马指的司马家,而排在皇帝家族司马氏前面的那个“王”,琅琊王氏,就是指的王羲之他们家。
东晋开国的皇帝司马睿登基的时候,曾多次请求他的叔叔王导和他一起共同坐在御床上,接受百官的朝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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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则他儿子凭啥没天啥都不干,蹲在地上看云彩,还在那里当高官。
换个普通人,你看人家桓冲不上来跳起脚来,用大耳瓜子狠狠抽你不。
董其昌也不是专业画画的,人家是太子的老师,南京礼部的尚书。
人家的本职工作都是文人,是名士,是士大夫。
大家的生存状态不同,人生理想不同,社会分工职责也不同。
就算东西方艺术家们都超爱、超级喜欢的“贵妇姐姐爱上我”的经典成名路线。
二者的目标也是有区别的。
洛可可风格的代表人物,布歇跑去讨好蓬巴杜夫人,给人家画画,他的目的也不过只是当个皇室首席画室,或者最多靠裙带关系,抱个法兰西美术院院长啥的回来,就心满意足。
而类似南宗画派的开创者,第一代领袖王维。
人家跑去拜访玉真公主,又给小姐姐写诗,又给小姐姐弹琴,他的目的可不是求着跑去皇宫里当个什么唠子的“艺术家供奉”。
要是玉真公主说请王维留下来,每天就随在身边,专职画画,“月俸20两纹银”。
你就看人家王维小朋友会不会当场“哇”的一声哭出来就完了。
他跑来是来要去当状元的,是要去做朱紫公卿,要做那花中第一色,人间第一流的。
他的目标不是画画,而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东夏古代的文人字画都有一种很强的写意、写神的缥缈的哲学气质。
美学从来都是哲学的一个分支。
绘画、书法是文人们传达自身品格、哲思、气节的一种表现手段。
着书立说更是如此。
欧洲的画家往往一辈子只要画好画就行了。
而东方的艺术家往往也很看重画纸之外的东西,那些其他形式的哲学表达和思想传承。
就是因为这原因。
董其昌写过《论书》、梁齐时的谢赫写过《古画品录》,提过“绘画六法”,甚至画宗开创者王维也亲自写过《山水论》、《山水诀》这样的专题类绘画理论书籍。
它们的意义就相当于古人发的学术论文嘛!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曹轩先生都已经年近百岁了,还会屹然出山,跑到异国他乡,去担任东方艺术系的系主任。
而顾为经在这个关键的时间点,竟然不光在准备新加坡双年展上的新体画作品,还偷偷摸摸的掏出了一篇这么重量级的论文出来。
老杨知道。
这真的正正好好的敲在了曹老爷子的心槛上了。
这篇论文没准比那幅让曹老忍不住写下了“一枝独秀”四个字提字赠言的《紫藤花图》更让对方感到满意。
没有比这更让曹轩感到开心的拜师礼了。
老杨这样的身边人能够分辩出来,老先生所表现出来的,真的是一种晶莹的、童真的,像小孩子一样不含任何杂质的纯净的开心。
“这篇论文要是咱老杨的,嗬,要是咱杨老哥写出来的。哼哼,这得让我的职业生涯省多少事,少走多少年的弯路啊!”
每次看到曹老看顾为经的论文时发自内心得意的模样。
杨德康都忍不住想。
要是他也能整出来一个这样的大宝贝,搞不好曹老一乐意,就把他也一起收了呢!
一个也是收,两个也是收。
买一送一。
他难道就不可爱了嘛!
好吧。
收徒大概是不可能的。
他对自己的水平有清晰的自我认知,这种事情也最多只能在梦里做做就好了。
但是……老杨要是也能发出一两篇重量级的研究论文出来,会让他的职业生涯少走很多年的弯路,更早的过上给意大利沙滩边的金发大姐姐擦防晒油的美好小日子,这话倒也一点都没有水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