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件事情变成单纯的艺术之争。
是他们现在所能预期到的最好结果。
无论安娜给出多少的例子,怎么论证侦探猫的作品格调高超,技法出众。
他们就能立刻举出十倍的例子,论证侦探猫的作品就是不够“艺术”。
布朗爵士信心满满。
他清楚,安娜的学术素养远远没有他所形容的那样不堪。相反,“伊莲娜”这个姓氏在带来荣耀的同时,很大程度上也遮掩了她本身的优秀和努力。
那又如何?
艺术骂战和明星撕b,颇有些异曲同工的感觉。
说句不好听的。
什么是艺术?
这种根本没有正确答案的问题。
本质是未必是在比较谁说的对,而是在比哪方的声音更大,更能蛊惑更多的粉丝。
“印象派是记录阳光和空气的美学。”——这句格言,就能让范多恩小丑一样下不来台,是因为比起树懒先生、泰勒美术馆的大馆长唐克斯。
范多恩手里不掌握话语权罢了。
而布朗爵士这一大帮大佬们坐在一起,他们手中握着艺术话语权?不,他们就是艺术这个概念的化身啊!
安娜怎样口灿莲花。
当她去选择和裁判辩论的时候,她就已经不可能赢了。
“刚刚布朗爵士演讲的时候,我在台下想了很久很久,最终从心中得到了一个结论。”伊莲娜小姐等待了几秒钟,然后才自问自答道。
“答案是……我不知道。”
她直率的说道。
妈的。
台下正红着眼睛,准备以学术权威的身份,给予凶猛一击的老大叔们,被这更加凶猛的神转折,瞬间雷倒了一大片。
“好吧。我现在真的能理解,亨特布尔为什么喜欢她了。这两位纯纯的都是脑子有病。真是一类人。”高古宣擦着鬓角的汗,“这也算是有自知之明了吧。”
“不是,这么严肃的场合,她是专门跑来讲冷笑话的么?”
老杨一口气没理顺,差点呛着直咳嗽,笑着和曹老打趣。
“安静,好好听下去,学着点。”
曹老没有笑。
他点了点一下手中那张唐宁通过助理转交给他的纸片,玩味的看了老杨一眼,不再理会他,重新把视线移回主席台上。
小老头子幽幽的说道:“就算是人情事故,伱自觉最玩的转的领域,人家的那段位也要比你高多了。”
咳咳。
老杨瞬间坐直身体,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次。
他是真的被呛差气了。
座位分区那边聚集起来,坐在一起缪斯计划的团体高层中,也有好几位大咖没有笑。
包括了布朗爵士本人。
安娜说她不知道答案的时候,理事长就不笑了。
他眉头微锁,目光灼灼的盯着台上的年轻女人。
此时无招胜有招。
不管安娜搞出什么样的说辞,布朗都有信心能够随手破之。
可如果伊莲娜小姐压根就不出招。
他又能怎么破呢?
但是想要用一手漂亮的以退为进,一句“我不知道”不够。
还远远不够。
“在我20岁时进入《油画》杂志工作的时候,当时视觉艺术板块的原栏目高级编辑,列宾美术学院的终身教授,谢尔盖·伊万诺维奇教授荣休。在交接的时候,伊万诺维奇教授只留给了我两样东西。办公室的抽屉的钥匙,以及一本书。”
“那是一本教授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带在身边的书。不是《圣经》,也不是某个风霜斑驳的珍贵绝版美术图鉴。是一本苏联科学院出版社在1983年所引进的俄文版的《银河系漫游指南》。”
“《银河系漫游指南》是世界上最畅销的科幻之一,文风诙谐幽默。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应该读过,讲述了全宇宙人们集中起来力量,想要得到宇宙的终极伟大问题的答案。于是造了一台名为“深思”的史无前例的超级计算机,运算了整整七百五十万年的时间。最后得到了一个答案。”
“42,简简单单的一个数字。”
安娜不急不缓的娓娓道来。
“深思告诉人们,42就是宇宙终极伟大问题的最终解。代表了一切的一切。可这一刻,人们在茫然的发现,到底什么是一切的一切呢?什么才是‘终极伟大问题本身’呢?人们发现自己并不知道。深思也无法运算出结果。”
小主,
“伊万诺维奇教授告诉我,这是他一生中所读过的最幽默,也最迷人的故事。这本看上去和艺术毫无关联的书,却是一则涵盖了艺术学者这整个行业的寓言隐喻。”
“那位老先生告诉我,若是几十年的工作让他得到了什么接近真理的东西,那么就唯有一点。那就是,问题本身有时候很可能要比答案更加庞大且复杂。”
安娜轻声说道。
“艺术学者这一行业的真谛在于找对问题,而并非给出自己的回答。”
“每个人的才能都是有限的,谁也不是全知全能的上帝。因此,找到一个足够深刻、有洞见性的、直面本源的问题,本身甚至可能要比尝试回答出这个问题,更加重要。”
“他说,当你想要尝试对某一个问题,对所有公众以杂志社的编辑身份做出回答的时候。不妨先问问自己,你真的了解这个问题么?”
“老先生的教诲,让我至今受益良多。”
安娜清澈的声音悠悠的穿过美术馆会场内的巨大空腔,传过蓝色的透明玻璃和闪烁变换着古斯塔夫·克里姆特作品的霓虹灯带。
向着天空飘去。
在互联网的光纤中飘远。
从全世界的各个角落,传来缥缈的回声。
“艺术是什么?这个问法是在太飘渺空洞了,与其问艺术是什么?不如去问,到底是谁的艺术。”
“艺术,是谁的艺术?古罗马壁画上绘画角斗士战斗的艺术,是带着镣铐的奴隶们的艺术,还是在剧院里欢呼雀跃的奴隶主们的艺术?雅典人曾为迈雷托士塑像,将他把不敬神明的苏格拉底控诉至死的行为奉为英雄。迈雷托士赢了,他永远赢得了和讨厌的苏格拉底的辩论。他的大理石塑像高高矗立在雅典城邦里一百年。”
“可是一千年以后,两千年以后。如今卢浮宫中《苏格拉底之死》的名画上,那个失败者,成为了被人们所永远铭记的胜利者。”
“一束阳光照射在苏格拉底的脸上身上,裸露瘦弱的身躯下是坚强的意志力,是面临死亡的毫不畏惧。”
舞台的灯光打在年轻女人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