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兹没有追赶,只是松开左手,将那面旗帜扔下了。他收起刀,把腰间的刀鞘倒了过来,碎肉和鲜血从中涌出。这样一来,他的利刃方才归鞘。他深呼吸一次,用双手将额前的碎发抹了上去。
由于鲜血的关系,要做到这件事并不难。鲜血飞溅,顺着额头朝下滑落,在他惨白的脸上制造出了蜿蜒的痕迹。科兹仰起头,看了看天空。血色已经消弭了,黑暗仍存,仿佛一道冰冷的钢铁苍穹。
他无声地微笑了一下。
+你恐怕还需要继续尝试,康拉德。+
嗯.继续尝试多少次呢?科兹在心底发出疑问。
他找了一块石头,缓慢地坐下了,等待着他兄弟们的到来。
他们一定会注意到这里的动静,意识到他为他们在这场血腥的拉锯战中制造出了多大的空挡。不管是佩图拉博,还是罗格·多恩,他们都不会错过一个如此好的破局机会。
他们会来,他们会找到他.而我却找不到他。
科兹将双手放在膝盖上,低下头,寂静的微风吹拂而过,燃烧的金属劈啪作响,他的呼吸却静谧到仿佛陷入沉睡。
+你很累了,吾儿,我知道,但是+
我知道,我知道。
科兹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仿佛早已死去。
我知道,这还远远不是尽头,这样的追寻和杀戮还会发生许多次。
我为祂取得的每一次杀戮都将把我和他推得越来越远。我已经尽量地在不带情绪地执行杀戮了,然而这终归是复仇。
而我必须如此,祂方才允许我继续做出尝试,前去追寻祂,试着觐见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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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很痛苦,父亲。我正在杀死他。
没有回答,只有叹息。
康拉德·科兹睁开眼睛,看见两张面无表情的脸。
他忽然微微一笑:“嗨,你们好,现在是下午几点?我们是否应该吃晚饭了?”
佩图拉博伸手将他拉起,罗格·多恩递来一块破布,钢铁之主用左手接住,开始用它轻轻地摩擦夜之王的脸。后者没有挣扎,只是略显无奈地翻了翻眼睛。
干涸结痂的鲜血从脸上缓缓掉落,仿佛被艺术家用雕刻锤敲击的石膏像,暗红的碎片均匀地掉落,其下惨白的脸安静如初,甚至仍有余力进行他最熟悉的表情。
“不要再笑了。”钢铁之主低沉地说。“我知道你不好受。”
“分内之事。”科兹耸耸肩。“就像你必须和罗格并肩而战,你也不好受吧?”
破城者弗里克斯不着痕迹地咳嗽了一声。
“如果你嗓子不舒服的话,你可以先行离开,弗里克斯。”佩图拉博头也不回地说。“去维护战壕,应对下一场战争。刚好,我也需要一点私人空间来和我的兄弟谈话,全都离开吧。”
钢铁勇士们沉默地转身离去,罗格·多恩默不作声地比划出两个手势,不用声音就下达了两个命令。
于是,涂装各异的‘帝国之拳’和传统的帝国之拳便也紧随其后,像是已经拥有了并肩作战数十年的默契。
“哎,罗格——”科兹抓住机会,朝着刚刚回过头来的顽石眨了眨眼睛。“——你觉得,和我们的阿博并肩作战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安心。”顽石说。“就像得知你前来支援。”
佩图拉博试图转头,但不知为何没能如愿。
科兹撇撇嘴,又坐回了那块石头上:“你这样说话就没什么意思了,罗格。我还指望着从你这儿听到点有关阿博的抱怨呢。”
‘阿博’缓慢地呼出一口冰冷的空气,从牙缝里吐出了一句话:“.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这么叫我了?”
“为什么?你不是都同意了吗?我已经这么叫了你一路了,亲爱的阿博。”科兹嬉笑着耸耸肩。“还是说,你只是不想让罗格听见这个别称?”
“我已经听见了。”多恩说。“实际上,早在很多年前,早在卡莉丰还未成为洛科斯的女僭主时,我就已经听到过她这样称呼佩图拉博了。”
“那次是意外。”钢铁之主阴沉地说,却看也不看就站在他身侧的多恩。“不要得寸进尺,罗格·多恩。另外,我希望你不要忘记那次晚宴后的理论比拼是我获胜。”
“恭喜你获胜。”顽石朝他点点头说。“我当时没来得及向你贺喜,现在补上,应该不迟。”
科兹忽然不怀好意地问:“那么,当时为什么没来得及?”
佩图拉博并不回答,只是抬起手,把他从石头上拎起,又用手抓住他的肩甲,带着他走回了他们正在挖掘的新战壕里。
罗格·多恩悄无声息地扯动了一下嘴角,没有立刻跟上,而是抬起手烧掉了那面旗帜,方才开始迈步。
他们回到战壕之内,又绕进了一个位于地下的房间。科兹观察片刻,发现房间的挖掘者居然还留出了可以转为窗户的刻线。
“真有趣。”他轻笑起来。“建筑家的本能?”
他看向佩图拉博,后者用面无表情以及一个幅度极其轻微的侧头告诉了他答案。
于是科兹转向罗格·多恩,又问道:“这到底算什么呢,罗格?究竟是你作为建造者的本能在起作用,还是你仍然保持着希望?我们已经身处地狱了,你却还想着为房间留出窗户。”
“我们会赢。”罗格·多恩平淡地回答。“然后,这间临时挖掘出的粗糙地下室会被扩建,它会得到完整的配套设施。四周的废墟会被清走,街道将按照正常水平来设计。到了那个时候,我预留出的这些刻线就能让工人们轻松许多。”
科兹微笑着朝他颔首:“伟大的构想,只是,那时的泰拉上还有蓝天吗?不是我悲观,兄弟,只是,你或许应该加深刻线了。比起正常的玻璃,他们所需要的可能是防弹窗户。”
多恩几乎要被逗笑了,顽石用较为轻松的表情对他兄弟说出的笑话给予了最高评价。他被包裹在一具伤痕累累的甲胄之内,每一个地方都布满伤痕或弹孔,情绪却好似不受影响。
科兹扭头看向佩图拉博。
钢铁之主看也不看他,缓步来到了房间中央,那里摆着一张临时组合而成的桌子,由多个空掉的板条箱互相堆叠而成。边缘上则摆着几个黑色的方块,他伸手一一按动它们,一面地图就这样被投影而出。
“泰拉的空间与时间都是混乱的,但我们已经将整个皇宫东线的情况彻底摸清。”
他一面说,一面抬手指向了地图上的某处。
“我们此刻就身处这里,由双脚丈量,不会有错。我们从未离开这里,混乱的空间没有愚弄我们的余地。依托着这里,我们建造起了长达五公里的简陋防御工事。从战壕到配套的阵地和阻敌区,应有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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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陷入沉默,罗格·多恩接上他的话。
“但也只能建五公里了。”顽石严肃地说。“这就是极限,人手不够,战局混乱,缺少补给。这就是我们能做到的最好——而五公里对于整个皇宫的东线来说不过只是杯水车薪,因此我和佩图拉博想出了另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康拉德·科兹轻声问道。
他很平静,几乎像是明知故问。
“象征。”罗格·多恩吐出这个词。“敌军不在乎纪律,不在乎战术,不在乎他们的生死或我们的生死。他们只想让一切变得混乱,看着人在火焰中尖叫。但他们仍然需要找到我们才能做到这些事。”
“他们需要找到我们,才能杀死我们,折磨我们,因此我们打算对战壕做一点小小的改动。”佩图拉博平静地说。“比如,每隔五百米竖起一面旗帜。”
多恩来到长桌旁,伸手在地图上划了一条线,又精准地点出了十个点。
“十面旗帜。”他说。“只要敌人不瞎,就能第一时间发现我们的存在。然后,他们的尸体将越来越多。”
钢铁之主冷笑起来,一口气说出了许多话,像是早有此意,郁结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