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理江山,要的就是天下安定,这有什么不好?”
床前三人往外瞧,陈邺正好进来,身上的厚斗篷浸湿了雨水,高简连忙过去伺候更换,他抬手阻止,目光直看向陈稷靠到床边。
陈稷没起来,也不看他,慢声说:“是好,好到让所有人都怕你,这几年陆续增加的律法,更让天下人觉得我是个严苛变态的暴君。”
“律法不严,手段不硬,不利治人心。”陈邺说。
“律法严苛,可也要有个度,视情理而论。”陈稷看他一眼,“朝堂上,官员皆有上奏谏言之权,有多少人因你的过度严苛而丧命?”
“轻则挺仗,重则斩首,有人精神失常要辞官,这还是罪,民间也没好到哪里去,摘别人家树叶被罚服徭役,异姓结拜兄弟要坐牢,无故哭泣送官府,骂人会被打板子,踢球会砍脚,诸如此类,约束百姓生活的惩罚我都数不过来,官员压抑无处发泄,愈发暴戾严酷,最终都压给下层百姓,又害死多少人?”
“天下看似比从前繁荣,衣食无忧,可人们的脸上早已没有笑容,因为哭和笑都已经不属于自己,这样的安定,皇叔觉得真的好吗?”
陈邺沉吟少许,说:“若不以强硬手段管制,人人随心所欲,这天下岂不乱套?唯有严律之下,才得安定。”
陈稷冷笑一声:“皇叔所谓的安定,不过是表象罢了,民众噤若寒蝉,心中满是怨愤,这样的王朝犹如建立在火山口,随时都会覆灭。”
“皇上多虑了。”陈邺说:“如今国家繁荣昌盛,援助高丽得胜而归,周遭小国谁不忌惮我大宁国威,外敌不敢随意侵犯,百姓虽受些管束,但亦是为整体利益考虑,天下人要的就是一个吃饱穿暖,睡醒不愁,如今这一切都有了,势必就要拿出同等代价去实现,既要安乐,又想自由,便是人性的贪婪无度,这世间没有此等好事。”
陈稷坐直身子,直视陈邺,“朕不想成为一个被万民唾弃的残酷暴君,朕要的是真正充满生机与欢笑的盛世。”
“盛世何难,再过数年必将实现。”陈邺说:“皇上终是太年轻,不懂人心险恶,殊不知,要想让人臣服,必须抓住其命门,管理天下百姓尤为如此。”
“人欲,乃天下大乱之源,欲望如猛兽吞噬人心,下层人一旦被欲望蒙蔽双眼,便会心生贪念、妄念,继而行悖逆之事,唯有逐步教化,灭掉人欲,方能让所有人听话,当百姓不再追求过多财富、权力与享受,全心奉公守法,听从朝廷安排,何愁天下不安定?唯有把人性的欲念扼杀在摇篮之中,便不会有人造反。”
“人若无欲,与行尸走肉何异?”陈稷反驳道:“人之所以为人,正因为有七情六欲,若将人欲全部扼杀,百姓只是麻木地活着,那样的盛世不过是一片死寂。”
他眼神沉稳:“再则,律法存在的意义不光是维护世间秩序,亦是引导百姓向善,而非压抑所有欲望,比如商贾逐利,只要取之有道,便能促进商业繁荣,学子渴望功名,若凭真才实学考取,亦能为国效力。”
“皇叔只看到欲望带来的乱象,却忽视它背后的推动力,而且,一味用严刑峻法压制欲望,心理扭曲,只会催生更多黑暗暴戾,适得其反,真正的安定,应是百姓内心认同这个国家,自愿遵守律法,而不是出于极度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