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皇女的这副表情,般若还想要说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慢慢的松开了手掌。
对方扛起重任的单薄身子好像要在三年前无尽的地下黑夜里消失一样,一直支撑她活下来的事物要将米洛丽斯给折断,反过来残忍的杀死珍惜他们的少女。
(如果我能注意到米洛丽斯的异常,早点立下决意帮助她的话——)
小主,
假如如此,这位少女根本就不需要经历那么多的、煎熬的痛苦,但这些假设已经毫无意义了。
不论是一开始在桑德拉王都外的树林中,两人商量如何着手解决国王被巫妖附身的问题时,立即回应愿意以身犯险,还是在魔法大学的行动中,都显露了超出常人的勇气,愿意站出来面对巫妖的皇女。般若就该意识到了,皇女把他人的性命远放在自己之上的这件事。对方有着这样的倾向存在。
说不定是性格使然,般若无法接受这个结局。觉得事情不该如此就应该去尝试改变它。顺来逆受也该有个限度才是。
“米洛丽斯,我能够告诉你,人生中所谓唯一的选择是根本不存在的事情!我自己也从来都不相信‘唯一如此,只能放弃了’这种东西!”
她用力咬紧牙根,坚定地回视对方的眼神。
“在你以后经历了一些事后,你就会发现,时刻去顾虑他人的感受根本是不必要的!你根本没办法去面面俱到。那些多余的心意,都只是被他人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痛苦来源。”
“但是感情用事……是不……不可以的。”
伫立的皇女连连摇头。
米洛丽斯快被痛苦压塌地哭了起来。声音带着郑重的,纠结的,痛苦的,复杂的情感说出了自己无可奈何的决定。
她就像在暴风雨中沉浮不定的小舟,身子摇摇欲坠地抱着双臂,干涩的喉咙发出求饶般的细微声音。
“不以这种方式来守护托雷斯的话,我就无法寻求死去的国民的原谅,无法作为父皇的后裔活着——我必须担起那个结果。”
“不要放弃活下去的希望。逃跑吧,你还是个孩子,不必隐藏自己的痛苦,为了活下去而逃跑吧。”
然而,般若说出的是和米洛丽斯完全截然相反的话语。
她觉得眼前明明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少女,却在如何照顾自己方面万分笨拙。
“你不需要有太多的犹豫。”
般若看着这样的少女,在米洛丽斯的目光下,伸出了左手。
“因为,我不隶属于伽西亚王国,也不属于任何的势力。就连出生地——”
不可言。
在即将说出自己来自于地球的瞬间,一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紧迫感在般若的胸口中蔓延开来。
痛苦一直蔓延到骨髓、喉咙、脑部。如果没有减退说出本身来历的意愿的话,那股燃烧内脏的无焰之火就会越来越强烈。
痛楚的时间是短暂的,但只要她不放弃,就会一直持续着无尽的折磨。
——所以又怎么样。
(即使不被允许,我也必须将那份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的心意说出来!)
对于当初自己没有果断的追上巫妖的疏忽大意而愧疚,经过长时间的反省以及在期间见证了阿尔曼等人的觉悟以后,她觉得自己朦朦胧胧的面告白了一些事情,然而内心依然固执的不想要去理解。
能够为了大义、为了贯彻自身的意志、为了心爱的国家与民众而牺牲本身,这些人是般若她不愿意轻易开口去否认他们的觉悟以及努力。因为这些人无可非议的伟人。
正是这样自私的自己。
因疏忽而造成巫妖前来复仇,在为自己完成本来应该由她来完成,为她的失误负责的阿尔曼面前,般若才无法铁下心去阻止对方进行必定逝世的计划。
深知自己没有那样的资格去这么做。
般若因此压下了强烈的自我厌恶,怀着一丝希望,竭尽全力的进行那个计划。
而结果没有任何的改变,阿尔曼最后依旧无可避免的离世了。
至今她心里依然觉得,哪怕自己认识的人们不成为被人歌颂的伟人也好,只要他们能够在灾难中活下去便是最大的幸福。但是这样的想法,不过是无法实现的天真情感罢了。所以,她才会告诉自己这是必要的牺牲来欺骗自己的感受。
这一切都是源自于她的理智,源自于所谓的成熟思维。
因为她非常清楚,觉得也许再等一阵子,也学有奇迹出现,自己等人就可以获得更美好的解决方法,这样的自己也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她再也明白不过这不过是毫无觉悟的自己一厢情愿的天真想法。
所以,当时的自己无法阻止阿尔曼。
但是——
般若的内心深处还是不能原谅看着认识的人步入死亡的她。
而自己这些幼稚得可笑的矛盾以及烦恼,与这个女孩一直来忍受的孤独,逃出生天后遭受的迫害比起来,根本不值得一提。
般若咬紧牙关,反抗了那股无形的力量。
浑身因为痛楚而颤抖起来,险些站不稳的她看向了眼前的的皇女,心口那里开始出现了撕裂胸膛的疼痛。
般若的瞳孔变得金属质了起来,条状的瞳孔闪烁着琥珀般的光辉。
而米洛丽斯也在忍耐些什么。
在深信不疑自己能够帮助她的般若面前,米洛丽斯好几次差点无法克制自己想要向她倾述的冲动,垂下了眼眸。
小主,
那个感觉仿佛自己的心被眼前的人夺走了,捂着发疼得厉害胸口的手背上,皇女的泪水滴在了上面。
“我……真的,很想舍弃皇女的身份,跟般若阁下离开。”
她在离开王宫之前就想要说了,自己在自从遇见她们之后,每一天都过得非常开心的这件事。
“我不明白自己该怎么办。明明什么也做不到的自己,连这点能为国民做的事都拒绝的话,等于我舍弃了这些年来作为皇女的骄傲,因为那份骄傲,我才能忍受的孤独,坚持到阁下们的营救。”
每一日不再是在无人回应自己的地下室内,无力的发抖中度过。求救的话,是换来是魔物的咆哮与巫妖的蛊惑,以前的自己只能闭上嘴巴,默默忍受寂静的黑暗。
但这些痛苦在遇到眼前的人之后都消失了,即使是被托雷斯人民无视的自己,这个人也会为她挺身而出,从不会坐视不理。
米洛丽斯感觉到,自己还是活生生的人,
并让她感觉自己没在那三年间死去的人,
就是般若,是她的救世主。
然而——
米洛丽斯打从内心的控诉发出的哭喊,让忍受着某个存在折磨的般若的表情复杂无比,变得越发的扭曲起来。
“想要放弃作为皇女的骄傲很简单。但是我不能这么做。我担心很多人因我而受到伤害啊。般若阁下。”
伴随着哭喊出来的话语,般若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眼前的少女与那些身负特权,只懂得利用权势呼风唤雨以外,就什么都不懂的贵族最大不同。
从往至今,她都相信越是拥有权势与力量,被套在身上的规矩就越少。即有权势的人不必为他人无理取闹的指责而默不作声,也不用顺应他人为了自己的方便,造成的突发状况时做出任何奉陪的举动。对此,原本的她一直都是深信不疑的。
但眼前的女孩不同。
没有丝毫的野心与欲望,巨大的责任感已经深刻地铭入了她的娇弱身子,直到死亡就快降临到自己身上,孤独的死去了。哪怕他人给予逃跑的机会也不愿意接受,就以连统治者都不是的她,单单因为自己的出身,打算去承担在般若看来莫名其妙的责任。
般若早已经看透了。即使一个人在成长了之后,这个世界能给人们的从来不是无偿的自由。如果不遵从本心的话,他人就会给予她套上了一道道枷锁的选择。不够强大的话,其他的人们会强加想法在那个人的身上。而那种美其名为责任,与自己无关,又能够杀死自己的重担还有背负下去的必要吗?
——除此之外,般若其实什么也不懂,也不想去理解这些与自己无缘又过于沉重的事物。
而这样的自己又有多么的愚蠢。
般若如此自嘲内心深处的她。
以为皇女所经历的黑暗既然已经消失,自己就没有再为对方多做考虑了。没去注意眼前的人心灵早已经变得支离破碎。在那无数的小裂痕扩大的如今,般若总算发现自己是蠢得多么让人不可置信。
——没有人能不失去任何一点事物,就在地下室里安然的、度过昼夜交替也无法得知的千日之久。
米洛丽斯内心还存在着无助而幼小的她,所经历的痛苦并不是容易消除的事物。
——因为。
皇女的心中从未绝望过,却也从未获得希望。
但是,要眼前的孩子因对人民的仁爱而自己牺牲。宁静地接受一切——这种鬼事,她绝对不会视而不见。
假如那个选择是要去送死或者被暗杀掉的话,还不如——
“别想太多,逃走吧。”
般若吐出口气,忍受着几乎要窒息的痛苦,忍受着被火烧灼全身神经的刺激,继续说着。
“既然作为皇女的命运注定是悲剧的话,你就不要再呆在他人为自己制造的牢笼了,逃亡任何地方也好。我会保护你的。”
在晴朗的天空下,许许多多的护卫倒在周围的山谷环境中,般若再度吸了口气。
然后,她对一位少女如此说道。
“我不是以轻松的心情,随便说出这种话。米洛丽斯要陪我当个冒险者也好,要成为普通人家的孩子也可以。只要你在能善待你的地方生活下去,自己就会有一日品尝到那份喜悦。我能保证。”
许多人别无他法,才以痛苦的方式在这个世界上继续生活——也唯有如此,他们才可以活下去。但是,他们都以这样的方式活了下来,只要能够活下来,就没有什么好可怕的。
既然别无他法,就由她来给予第二个选择吧。
即使任性,一连串的重大后果等待着,她也想要让这个孩子活下去。
双眸里浮现了悲伤的皇女,让般若握紧双拳。
“最少逃跑之后,你能够获得一个安稳的生活。这比起怀着不知所谓的觉悟去死好太多了。”
“般若……阁下。”
米洛丽斯的语气颤抖。
“——我是真心觉得,能遇上你,真是太好了。但这样可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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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停地哭啼,仿佛自己做着的是十恶不赦的事情,米洛丽斯不自信的问着。
“真的,真的可以吗?自私逃避我的责任,我多么的想要留在般若阁下的身旁。”
触犯欲说出自己出身之地的“禁忌”,被痛楚折磨着的般若无言地点了点头,然后语气坚定。
“你回想起来,你那些逝去的亲人,在分别的时候说过什么。”
三年前米格兰斯皇都的灾难日的时候,般若并没有在场。但是,秉持着任何父母以及关爱这名孩子的人都会拥有的想法,她想要让米洛丽斯回忆自己。
闻言,没有抬手去擦拭自己的眼泪,米洛丽斯睁大眼睛,下意识的跟随般若的话语,忆起与珍爱之人分离的那一天,他们究竟说过什么。皇女就这么的静静立着,眼神有些迷离,似乎陷入了悠远的回忆。
“——”
随即,米洛丽斯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暖流进入心扉。因为这时候的她已经回想起了当时的家臣以及骑士,曾经不断叮咛过自己,却被经过了太长的孤独时光而忽略的那些温柔言语。
——活下去。
——殿下,拼上在下的性命,在下也会保护您。
——请您一定要活下去。
当时因为年纪过于幼小,虽然表面冷静,但情绪无比慌张,十一岁的米洛丽斯并没有聆听清楚骑士们的愿望。
“皇女殿下。”
但是,把自己关在托雷斯皇族时代流传下来的魔法阵地下室里,老魔导师的最后却非常清晰,此刻在皇女的脑海里回响着。
“不论您以后会遭遇怎么样的苦难,请殿下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而假如殿下从这间地下室出来的时候,外面的世界已经不允许您作为皇家的血脉生存下去的话,殿下就跟着拯救您的那个人……”
那些因为太过久远,导致被自己遗忘了的话语。
但是,以前保护自己的所有人都在说着跟站着自己面前的人同样的一句话。
“活下去。”
当时的话语中承接了父皇还有老魔导师的心意,而他们不在的如今,又有一个人对自己说了同样的话。
泪水吸收了不可思议的高的体内热量,为身体带来的刻骨铭心的寒冷。
然而,米洛丽斯真真实实的感到,那个寒冷是无法留在身体里面的,因为寒冷用不了多久后,就被对方那个能够融化冰雪的温柔驱散,把由坚冰形成的牢笼悄然融化。
一个充满光芒的身影叩入了她的心房。
对方把三年来原本保护着米洛丽斯不受黑暗侵略,却不知不觉变成了剥夺她心灵自由的冰冷牢房,停留在三年前的幼小自己拉出了那个秘密花园,使到米洛丽斯她第一次直视外面的世界,得知外界的旷阔。
“——”
然而,在打开了心房的那一刻,即使有了对方的帮助,米洛丽斯心中依然压抑不住害怕外界的情感。
她的身子剧烈的颤抖,脸色苍白,恐惧得几乎无法呼吸,紧闭上了眼睛。
但是,当蓝发皇女无法忍受那个窒息感之后,忍受着几乎要杀死自己的不安,米洛丽斯微微张开了嘴巴,胆怯地吸了一口空气以后——
“……”
米洛丽斯难以相信地张开双眸,内心产生了纯粹的疑问。
(为什么——)
她无法理解,为什么在般若说出了希望自己活下去的话语之后,对方解开了自己内心的束缚以后,原本无时无刻让她喘不过气来的空气忽然间发生了变化。她是第一次感觉到的,她现在所呼吸到的空气,比起之前脱离了地下室的时候也几乎别无二样的阴冷气体的不同,变得温暖起来。
那简直就像——就像,绘画学徒那原本仿佛被抽离色彩的拙作,变成了油画大师笔下的缤纷鲜艳的世界。
两者完全无法比拟。
除此之外便想不出任何比拟,皇女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仅仅放下了心理上的负担,身周的事物就会发生如此巨大的改变。
“——”
即使脑袋不愿意去相信,然而自己每吸一口气,就像被轻盈的能量充盈着身体的感觉却又无比的真实。米洛丽斯被对方一而三的拯救的经历,让她感受到了生平中最为强烈,能够让自己重获新生的希望,并且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如果说般若阁下是救世主的话,肯定是指拯救了她世界的人吧。)
这个时候,米洛丽斯的心里觉得就某种意义上来说预言里所谓救世主根本不是指拯救这个世界,而是因为再也没有一位能将她从封闭的世界里拖出来、独一无二的这个人了才用了那样夸张的称呼。
“自私的人从来就不是你。如果说自私、逃避,就能回避我最不愿在你这样的女孩身上看到的结局,我恨不得自私自利透顶。就算造成了他人麻烦困扰,即使背上骂名也甘之如饴。”
眼角流淌着泪水的米洛丽斯,被她这番激烈的言论惊讶得吸了口气,但又不足为奇地露出笑容。
小主,
(真的很夸张呢。)
这么想着,米洛丽斯觉得会对自己说这些的般若,一个无比珍重地吩咐她要珍惜自己的人,竟然不是自己一直以来的都深爱的国民而不可思议。没想过,那个人是曾经远在天边的珈西亚王宫,只有在故事里听闻过对方名字的屠龙者,其他国家的英雄。
这时候,米洛丽斯抿紧的嘴角松弛下来,却很快的再次咬紧双唇。
而站在皇女面前的般若像是要挥开她那份悲伤似的,笔直伸出的左手,缓缓往上一抬,抓着那在女孩眼眶中打滚后,争相流下的泪水。
“我想要你好好的活下去。”
“!”
闻言,已经无法拒绝对方的米洛丽斯,她的眼眶中悲伤的泪水已经与双颊上的喜悦混合在一起,不可分离。
“看来……般若阁下无论如何都要我抛弃使命呢……”
然而米洛丽斯那脆弱的话语没能像溢出的眼泪,连脱口而出的力量都没有,它擅自滚下了发疼的咽喉。
“这样……太卑鄙了。”
忍不住放声哭泣的少女皱着一张脸,肩膀颤抖,双眸闭紧低下头。即使是如此的泪颜,那张精致的容颜依然熠熠生辉。
这时,谁也没注意到耀眼的白光正在遍布她们的周围。
忍受着强烈的灼热感,此刻的痛苦剧烈到昏迷过去也不奇怪,般若在接下来说了最后一句话语。
对她来讲,自己要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绝对的禁忌之言。
但只要能拯救眼前的女孩,即使她的头脑被烧坏也在所不惜。
“——我,连这个世界的人都不是。”
米洛丽斯惊觉似的抬起头来,脸上透露出少许的不解。就算是聪慧的皇女,她也很难立刻明白般若口中“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是什么意思。
即使如此,皇女的喜悦并未因此被盖过。
那双被悲伤渗染的眼眸霎时间恢复澄净,皇女嗫嚅着什么。
“谢谢……您。”
米洛丽斯伸出了手,抓紧了般若伸出的手掌,然后绽放笑容。
“愿意让我陪伴……在您的身旁。”
托雷斯皇女被欣喜的情感充斥胸口,露出由衷的笑容。仿佛被黑暗挤压已旧的星子,猛然释放的最盛大的白色光芒灌下的地面,带着两人一同陷入了白色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