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顺着她的眼光仰望,果然,有一粒昏黄的天光漏下来,椽子和梁上都挂下来尘灰的乌黑的线,后来,他通过莫言的小说,才知道,这叫“灰挂”。莫言的灰挂宛如初春天气里的杨絮,垂挂在昏暗的庙顶。但他看到的灰挂,却宛如太平洋底的海带,在冥冥的寂静和黑暗中伸直了腰身,伸长了脖子,直向着蓝海和蓝天。
天有不测风云,刚好有一根最小的灰挂,从瓦楞间脱落,摇摇晃晃地掉了下来,顺着他的脸面,融进了地面的无边的黑暗之中,只留下一根小小的尾巴,挂在了他的额头上。
他刚抬起手,准备抹去这黑乎乎、毛茸茸的东西,突然,有一只手,稳稳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等一下!我来。你这样一抹,就成黑脸包公了。”
女人用手轻轻地拈去这根黑色的尾巴,像有经验的木匠师傅小心地拈起在木头上弹起又压下的墨线。然后,用蒲勺从一个大黑陶水缸里舀了一勺清水过来。
“不要动,我帮你抹一下。”她轻声地说道,像黑夜中的蚊子的飞舞声。
她的手掌在蒲勺里拍了一下,沾上清水,用力地从他的脸上,额上划过来,划过去,划上来,划下去,有一股温存的力道,在他的心上划过。
“好了,干净了。”她像欣赏瓷器一样欣赏着他的失去了黑尾巴的脸。
“多谢嫂子!”他的脸被她划得火热。
“不要叫嫂子,德开这个砍头鬼又不是你哥,叫我名字好了。”
“对不起,我叫错了。”
“也没有什么对和错,他怎么当得起你哥呢?我也当不起你嫂子。叫我钟晴就好了。”
“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男不钟情的钟情?”他脱口而出。
“不知道你念什么嘞,钟是金中钟,晴是天晴的晴。”
“你爸妈好有文化哦,在那个年代,很少有人能取单名呢,不像现在,比较赶潮流的都流行取两个字的单名。”
“你是说,我的名字很好听?”她呵呵地笑了。
“是啊,钟晴,很阳光很明亮的名字,一听就知道山里人是取不出这样的名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