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重现生机与热闹

爱情大概便是如此。早年间村里人都传颂着叶广言与杨素新之间的坚贞之爱,张素娥原以为那就是所谓真爱的模样,如今才懂得,爱情远不止那一面。

“我明白了,那辛苦你了,泽弼。柏儿就托付给你啦。”张素娥的声音像是自远方传来,却异常清晰有力。

腊月将近,村里的节气愈发浓烈。即便是远离城市的偏僻乡镇,家家户户门口悬挂起了对联与灯笼,红彤彤的,迎接即将到来的圣诞节与春节双重喜悦。北方鼠疫的恐惧在这两节前后消散了许多,也让这个东北边境的大镇重现生机与热闹。

济合诊所内,土坯墙上挂着一幅水墨画,几位大夫面色沉重交流着。

“叶大夫,此事你真不能再慎重考虑么?如果是仅凭金陵方面之意,并非无法转圜,你乃是济合诊所的一员,我可出面找工部局或领事馆为你说话,料想他们会愿意帮忙的。”卡贝德院长拧紧眉头,焦虑之情溢于言表。

身为本地最有名的医院院长,卡贝德兼获工部局的荣耀头衔,与时任公共租界的诸多名流皆有着深厚的私人友谊,有他在其中周旋,金陵方面的强硬要求自可软化。

叶一柏摆摆头,“院长,这件事并非仅有金陵的意思,更是出于我个人的意愿。您也知道北方鼠疫的实际形势,穿上这件白色工作服那一刻起,我从未想过回避任何责任。再者,目前平津防疫工作的主导医生是菲尔德,同样是波恩教授的弟子,没有比我更适合接手的人选了。”

“除此之外……”叶一柏顿了一下,脸上笑容如春风般舒展,“大夫这个职业最大的成就何在?就在于挽救一个个垂危的生命,在我们的呵护之下重焕生机。作为外科大夫而言,我们一生中究竟能救助多少病人?当有这样一个机遇摆在我的眼前,让我可以在短时间内救治上千乃至上万条人命时,我怎能轻易放过。”

听到叶一柏这一席话,卡贝德与罗伯特陷入沉思。他们既是医师同行,同样也是理解叶一柏抉择的理由。若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无论是罗伯特还是卡贝德都必定毫无畏缩。然而……

“你还太年轻哪。”卡贝德长叹一口气,说出了内心最大担忧——这段时间以来,他已将叶一柏视为自家晚辈,既有栽培提携,也有袒护庇佑。二十二岁的年龄,冲锋陷阵的使命应由他们这样更有经验者担当。

“但我已经足够优秀。”叶一柏的话终于令卡贝德和罗伯特为之动容,他们接受了叶一柏的决定,年后他会径赴平津。在缺乏医药与物资支援的那个年代,扑灭一场疫情往往需数载时光。原本叶一柏欲提交辞呈,但他们并未接收其辞职申请,而是批准了叶一柏没有具体时限的长期假期。

“急救中心的大门永远向我们的外科小组长敞开。”罗伯特站起身,用力拥抱着叶一柏,传递着无尽的支持与关怀。

冬至前的最后一个夜晚,叶石泉在乡卫生所值完他的最后一班岗,与村民刘大栓、赵二狗、郎中医、马秀才、李麻子、王翠花、郭大力、陈福财、张大勇以及乔阿牛、丽丽、荷花、兰香等一众村民一同点亮了村庄中最繁盛的柿子树,以此代替圣诞树,随后又一起发放了自家酿的甜酒,当然,那些患有糖病的乡亲自然不在其列。他在卫生所大门前驻足,仰望空中璀璨的烟花盛开,深深吸了一口气。

民国二十一年十二月,再有不到四个年头,大战的阴霾便会笼罩下来。叶石泉并不清楚,未来的四年里他是否能在抗击北境的瘟疫战役中抢得先机。这一份欢庆,或许将是最后的盛宴。

隔天拂晓,叶石泉和他的姐姐叶春梅踏上了一列驶向杭州城的绿皮火车。

“昨儿个夜里还在值守呢,今早却又匆忙赶火车,其实晚几天也没关系嘛。”张素芬将手帕包袱搁置桌上,重重叹了口气。

叶石泉接过姐姐递来的粗布行李箱,手脚麻利地放到行李架上,“阿娘,今晚我还约了杭州城华宁医馆的唐大夫相见。”

张素芬瞥了一眼弟弟,嘴巴紧闭着不再言语。

一旁的叶娴顺手推开拥挤的车厢门,并卸下了肩头沉重的土布棉袄,“阿娘就是担心你一进城就开始忙碌,你也该歇歇啦,别把自己累得太苦。”

叶娴心里明白得很,未闹出沈槐树这桩事之前,阿娘一门心思只想插翅飞奔杭州;可如今得知杭州城内也蔓延起了鼠疫,弟弟注定要在前线拼搏,张素芬的态度立转,连出门赴火车站的时候都是磨磨蹭蹭,生怕误了火车不走。

叶石泉对于母亲与妹妹的支持感激不尽,尽管其中经历了波折,但他们最终都站在了他那一边,“火车上晃晃悠悠的,正好我在车上盹一会儿,不会有事的。”

张素芬脸上仍旧挂着几分不悦之色,但她已经开始在行囊中翻找物件,“火车上的物品不够洁净,你先别躺下,我给你寻个铺盖垫着再说。咱们走得急急忙忙,带的东西也不齐全。我听见你昨天打电话给杭城,那边不少人家也都得了鼠疫哪,裴泽弼这时候怎么就不见了踪影。”

自打心底接纳了儿子与裴泽弼的情谊,张素芬对裴泽弼便如视作另一个亲子般对待。倒不是像疼爱叶石泉那样宠溺裴泽弼,而是如同差遣女儿叶娴那般颐指气使,这婆婆架子摆得分外十足。

叶石泉接过母亲递过来的一件厚实棉袄,铺展在上铺铺面的稻草上,“他手头有些琐碎的事耽搁了,预计后天他会来找我。”

关于裴泽弼打算随他同赴平津城的事,是从叶娴那儿传到叶石泉耳中的。叶石泉一时之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知晓这个消息时内心的感受。握紧电话的手掌沁出了微汗,电话那端许久才传来回应的声音。叶石泉竟不知道此刻该如何开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