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儿仨骑着自行车回到后山村,就已经是傍晚了。
李锐家小卖铺门口的空地上有几棵大杨树,一人合抱的那种,最近村里不干活的老头都愿意往树底下凑,搬几个石蛋围着一坐就能打牌了,小卖铺人气高,买个烟换个零钱啥的都方便,村里人都管这叫懒汉市,每天一直到天黑才散场。
斜日余晖,微风徐徐,拂去一身的燥热,李锐在自家小卖铺门口放好自行车,看见一个干瘦的老头站在树荫下面,正围观几个坐在石头上围成一圈的老头老太太打牌,头顶上一层短短的灰白头发茬,一身新布做的褂子裤子,身体有些佝偻但他还努力站得溜直,可不就是老谭——上辈子拳谱的原主,把拳谱送给李锐几个月后就一命呜呼的老混混,此时正眼巴巴地瞅着牌局,还时不时蹦几句荤话。
老谭此时是四年前搬来后山村住下,大概是给王占奎塞了点钱,成功落户后山村。
李锐成年后去了城里之后,对此印象不深,但是也听说过这老家伙六十多了还跟人家四十多的寡妇相好,一天到晚没事儿就在大街上晃悠,村里谁家兄弟家产分不均闹仗了、谁家两口子有矛盾媳妇嫌男人不行了、谁家媳妇指桑骂槐庄邻了………这些打听八卦添油加醋去搅和谣传的烂事儿,哪哪都有他;但相熟的乡邻谁家要是临时拮据,只要张回嘴,他从不让人空手回、谁家有丧事,别人忌讳不愿意抬棺,他愿意去、村里谁家草棚被雪压塌了,他能张罗着给搭起来。
所以乡邻对这个老混混一言难尽,村长王占奎平时是不愿络络(鲁地土话,“理会”的意思)他,老谭作为后山村外来户的老混混,在村里众懒汉中人气颇高,脸皮如果不厚,拿不下这样的江湖地位,他跟村南葛寡妇相好的事儿,几乎后山村两条腿的都知道。
李锐歪头想了一下,记起来这个老头就是老谭,开学前还想着要去问问他拳谱的事儿来着,现在人多眼杂的,还是明天直接去他家吧。
第二天一早,他带了拳谱,偷偷从家里提了两瓶白酒,大红色塑料袋装起来,拎了往村南头走,晌午太阳有点毒,老谭家是三间的小瓦房带一个院子,水泥抹的地面,很是爽利亮堂。
李锐象征性地敲了敲小木门,然后进了院子里,喊了一声:“谭大爷?”
老谭正躺在堂屋摇椅上打瞌睡,头发都半秃了,只有很短的稀疏的灰白发茬,眼窝深陷还发黑,一看就知道年轻时候纵欲过度,不说五六十,就说七八十也有人信,此时老谭抬抬眼皮。
“这不是老李家小子麽?”
“干啥来了,我买烟可都是现钱,不欠你家账......”老谭佝偻着身子站起来,一手攥着口袋,还怕李锐是来要账的,那意思有账也会赖掉。
李锐把手里装着白酒的袋子往屋门口一放,开门见山掏出拳谱说:“谭大爷,我上次从你家门口走,捡着一本老书,不知道是不是你掉的。”
看到李锐手上递过来的东西,老谭惊坐起来,一脸惊疑地盯了两眼李锐,眼中露出一股精光,随即收敛下去,压低声音问道:“从我家门口捡的?”
李锐不好说是上辈子老谭交给他的,这个最大的秘密不可能随便泄密给别人,只是闷闷地说:“嗯,就搁你门口哩,大爷这书是干嘛使的?”
老谭随即转身去了里屋,也不避讳李锐,翻箱倒柜地找东西,没一会两手拿着两本完全相同的羊皮质拳谱出来,羊皮质地包括字迹折痕完全一样,让老谭百思不得其解,抓耳挠腮地,脸上褶子皱得都要打结了。
老谭似乎想到了什么,自言自语了半天,拧巴着眉毛抬头问李锐:“这东西真是你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