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的是,支持主观时间的球体中有一部分,在通常的倾向光谱中,比许多客观时间的支持者更加崇尚物质。
造成这个区别最主要的原因或许在于客观时间的支持者通常还是支持单向箭头(不论是能量流动的、还是因果的)的存在。不过主观时间的支持者往往否定了这点。
一种主流的意见被重力真空地带诞生的球体们坚定秉持。它们认为所有的时间都只是各不相同的物质的属性。物质的时间蕴于物质的发展之中,物质的发展蕴于物质的可能性中。在它们的设想中,无数的纯粹物质像是散布在沙滩上的无数的点。因果的指向箭头,也就是时间最主要的意义,便是这些沙粒彼此的吸引力。认识的主体既不可避免地向其他沙粒发出吸引力,同时也不可避免地被其他沙粒吸引。因此,时间的标准会随着周围物质的移动,而不停发生变化。想要认识真正的时间,就必须要先肯定自身作为物质所会引起的“吸引力”的变化。
另一种占比也不小的意见亦与它们的起源相关,支持者都是从模糊球的吸积层到来星簇的。它们说真正的时间在宇宙诞生后便已完结了。宇宙像是一个毛线球,其中存在的种种事态并非是互相吸引的,而是由一条条线连接起来的。它模糊,不可琢磨,但区分成细部却又清晰可见。线既是点,点也是线,它们都是一种事态。无数的事态组成了全部的世界,认识主体的认识就像是把一个点连上另一个点,将一条线段连上另一条线。连接线与点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大部分时间都有最通畅的道路使得它们会自发连接。如果想要不走最通畅的道路,那么就需要克服阻力。而克服阻力的途径也很简单,哪怕是李明都也知道两条。第一条是跨越光速限界,即可重写整个宇宙存在的绝大多数单向箭头。第二条是跨越质量限界,即可使得大部分已知的物理法则在超密天体面前彻底失效。
然而不论怎么构想,在星簇物质作为主流的末代宇宙中,它们都已经失去了实践的可能,并且不可能再拥有了。
超过四分之三的球体都承认宇宙已经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剩下四分之一的球体则从来没有真正做成过任何事。
在黑球过去的时间中,它已经忍受了数百万年的痛苦,既不能扩张,也不能去认知,收缩在茧内,等待着永恒之中偶尔会出现的无常变化。
不过它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
而奇迹也就悄然而至了。
在“昨天”,出现了第一个奇迹,在太空被银色泡沫所发现的过去来物,能够行动,具备输入信息与输出信息的功能,近似对称的,有所倾向的,可以自体复制的,并且其复制能够导向其他千万种不同可能的形式,一个多功能的生物。
而“今天”,则出现了第二个,能够行动,但不具备输入与输出信息的功能,不知道是不是对称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所倾向,不知道能不能复制,也不知道其形式固定、复杂又或者复合多变,自然也不会像动物一样自己称呼自己。
不知是哪个球体给了它一个名字。
“渊”。
以光速或超越光速在空间中行进,闭合了自身的界线,从而无法被观察,犹如深渊般静默的存在。
但……为什么?
旅人只是让它感到忽然和不可思议,但“渊”的存在已让它感到迷茫。
被称为“玄黓”的黑球仰着自己的视线,不可置信地凝视着天球外的世界。
“渊”撞击昭阳的影响现在还在不停发生。从光年外的撞击点一路蔓延过来的余痕这时才堪堪追上它们光速前进的主体。紫色的火从蓝色的焰中诞生,在整个无边际的火海中拉出了一条可怕的还在不停扩张的紫色瀑布。瀑布轰击在黑墙的表面,没有留下任何影响。
只有它的内部,只要干涉的现象还在不停发生,五颜六色的光线就在从它的体内不停迸发。
“渊”并未被降格到可观测的地步。
但这不是“渊”。
它还在黑墙中以“无形的姿态”跋涉。
“不行……”它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急促地对红球说道,“我必须要去见天球。你呆在这里,什么都不要动。它应该还需要不少时间才能穿过黑墙。”
红球仍然按照天球的命令对天球内外的特定球体进行观测,听到黑球的话只是回复道:
“我已经想明白了,你还没有想明白吗?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去问?”
黑球没有回复,红球便略微地把自己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黑球上,只见黑球已经消失在同心圆阵的背后。
在银球的时间中,银球同样茫然地注视着“渊”撞入黑墙的变化,呢喃着关于干涉的话语。
李明都看到它灿银的表面倒映了整个火焰烧满的天空。望向天宇,原本澄蓝的空间,像是迟钝的巨人在受伤许久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受伤一样,把自己撕裂了开来。冲撞的余痕的蔓延,像是火树熊熊成长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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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李明都已经从恍惚中清醒过来,他克制了自己对机器身的感知,并问银球:
“干涉是什么?”
兴许他还想起了当初火环飞跃月球时,医生那一连串不知所谓的话语,于是他还自己回答了:
“是在说光的干涉现象吗?”
然而银球没有立刻回复它,像是陷入了沉思。它慢悠悠地移动。周围没有任何可以称呼为声音的东西。天球外面的悬浮发光带已经愈合了它受到的影响,天球也就同样趋于稳定,但投影没有从天球的外壳消失,像是天球在吸收这些信息。
漫长的等待是一种可怕的折磨。好一会儿,一个比先前更加冷峻的声音飞过了李明都的耳边。
“如你所言,球体们说那是粒子世界最基础的现象,它证明了物质的相对独立性是统计学的结果。黑球的计划应该早就算到了这一环。黑墙是有缝隙的,是能被切割的。这种缝隙正是单元能被制造出来的理由。“渊”撞入黑墙以后,因为无法脱逃,而是被直接阻拦在暗色物质表面,即会发生干涉现象。干涉现象不受视界影响,是物质作为几率波在黑墙表面完整的映射。”
“按我的理解,哪怕只是一个光子,一个电子,它也会自己与自己发生干涉。”
那也是医生和他说过的。医生还说过不仅是微观粒子,宏观大分子结构也在实验中被证实存在干涉现象。
“你的认知,我无法做出判断,对我来说太过遥远了。”银球像是感到了疑惑,“但我听说,我只能我听说当物质达到光速或者光速以上,它就已经不是我们通常能够理解的物质了。我并不清楚,但我从白色系的球体那里听说过,它们更像是波。物自体原本就包含着自体的可能性。在模糊世界的图景描绘中,所有的物质都是收束的几率波,只是落在你的观测中,像是某种坚硬的、实体的、广延的东西罢了。在物质的运动超出限界时,你可以想象它变得如此之快,以致于自己的身子像是被拉长了,自己的各部分像是解离了开来,每一个粒子好像都留下了自己的残影。但残影并非是残影,而是真实存在的某个时刻某个可能的倒映。没人能确定哪个倒映是现实,或许它们其实都是现实,因为它们的速度已经可以做到既在这里,又在那里,所以两个地方、无数的地方它们都在。将这些倒映连上,它们便从某种东西变得更像是波,它们能够穿透绝大多数物质传递,只会留下轻微地回响,这些回响便是我们据以证明它们存在的曳迹。”
“在干涉中,它对于黑墙的穿透,会使得黑墙的表面留下大量印记,犹如光底下物体的倒影。这些倒影连成一块,可能是它的切面,可能是它某个时刻的状态,但每一个倒影都有其真实不二的意义。所有的倒影加在一起,本质上就已经阐述了它本身。换而言之,就算它仍然被包裹在单帷视界中,我们仍可以在黑墙表面完整地看到它的一切。信息依靠干涉被独立蒸发。因为,我们用喷流清除了大部分杂物,只留下永恒燃烧的昭阳,也可以确保信息不受污染。”
一切原本就应该这么简单。
“原来是这样……”李明都恍然大悟,“对你们来说,只要了解信息就足够了。只要知道信息,你们甚至可以重新造出它,是吗?”
蓝色的球向前走了几步。
“原本它们应该就是那么计划的……”银球说,“而且……我才发现,按照它们的设想,还会出现一个好的变化。”
“变化?”
“组成黑墙的暗色物质是丢失了信息后的纯粹物质,但是“渊”却是可能比它们质量更大、更加庞大的奇异。在这种已经不能说是高速……应该算是无限速度无限能量的物理范畴中,暗色物质的每个角落、哪怕都会烙下大量信息。就像一片密实的大地,它原本照不进任何光芒,但一天,它突然被照亮了,光线为它制造了土壤的缝隙,让它重新变成了物质。”
“什么意思……?”
“我不是说得很清楚吗?”
银球将目光转回了李明都,它认真地凝视着这个经常口吐奇言的行者。
在它们的头顶,黑墙正在四分五裂,五颜六色的光正在穿透而出。然而这最前线反倒最为平静。从后追来的影响,那碰撞所产生的狂暴的冲击波像是最汹涌的浪,掀动了天球,推动了其他火烧的星辰,直延伸到最远处的边境,然后它们自己发出的光还将返回它们发出的地点。
如此以往,彼此交织的光线便变成了层层叠叠的历史。一秒钟前的影像,十分钟前的影像,与一小时前的影像,与从一年一光年外过来的影像合在一起,如莲华绽放,无有尽处。
在这激动的天地中,天球也被迫调整了自己的位置。整个外壳世界像是倾倒一样向着黑墙的那一头偏移。
但这不是远离,而是更进一步的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