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没有猎尽,果实还能寻觅,死亡的危机既然没有临到门前,人们是疲惫的。这时的部落里最老的老人就是巫咸,没有其他的老人替他作证做思想工作。他的宣布遭到了反抗。
李明都已经很长时间没再想过回去的事情。他代表磐氏家族找到巫咸,就问道:
“为什么非要这时走,是走我们前几天探的路吗?”
巫咸佝偻着身子,坐在帐篷里的一块石头上。
他已经很老了。迁徙折磨了他仅存的寿命。他昏昏沉沉地说道:
“是的,是走那条路,往大山的方向走,但也走得小心一点……要再过上几天……但要走在一场大雨的前头。”
“可是有些人不愿远行……”
他忽的抬起头,严厉地说道:
“不愿意的人就分开了,有愿意的便和我一起走。”
随后,他的声音又低沉下来:
“你也不愿意吗?”
“我倒没有不愿意……”李明都说,“磐氏家族听我的话,牧家族和其他几个小家族大部分也愿意行,倒是你的家族……熊家族有许多人不愿意走。”
“那就让他们不愿意好了!”
不知怎的,巫咸那几天的脾气格外暴躁。他吹胡子瞪眼睛,和家族里的新族长、勇士们一个个教训过去。
李明都忙着磐氏家族的事情,不清楚他的情况。
但到了该出发的早晨,他看到了黑沉沉的树荫里一个失神落魄的老人。
“你要知道,人各有志,不必强求。他们不会永远听你的话做事的……”
李明都教训的口吻是稀奇的。
巫咸却好像并不感到意外,他的步履艰难,却一步步坚定地迈着自己的步子,走到原先那个学徒的身旁。而那个学徒便是新熊家族的族长了。他在学徒的边上高傲地说:
“我还不需要你来教训我。”
清晨的平原上吹着微微的风,流淌的小河发出低沉的哗哗的响声。人们再度上路了。他们走向了群山,山上积满了雪,雪反射着初升的太阳的明亮。坟丘上的野草长得茂盛,在阳光中微微地摇晃着……
磐妹坐在牛车上,或者跟着新生的牛犊慢慢地走,几天都很少说话。人们吃东西她看着,人们工作的时候,她躺着。
在人们到达山边后,天空布满了阴云。巫咸的面色忽的变差,他说:
“我们要换一条路子,要走得谨慎,要远离河道,大家都注意一点,有什么奇怪的声音,都要告诉我。”
而磐妹的身体更加不好,她几乎没法从牛车上起身。牛车的跌宕,也让她浑身难受,说不清楚自己是睡着了,还是昏迷,闭着眼睛,也好像能看到外边摇晃的影子。
李明都心里焦急,但就是不说。等他发觉磐妹晚饭又没吃多少时,他忍不住了,走到磐妹的身边,握着她粗糙的、不漂亮的、被无休止的劳动折磨过的手说:
“你不好受吗?”
她坐在牛车上,原本还闭着眼睛,听到他的话,就努力地、困难地睁开了。她的脸颊发红,红得可怕。不知怎的,这女人眼泪珠子忽然就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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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回事呀?是哪里不舒服吗?”
李明都对着她的脸,摸了摸她额角,烫得厉害。
她哽咽地说:
“我没什么不舒服的,我好得很呢……过几天就好了,过几天就好了。我现在……非常高兴。”
她清了清喉咙,好像是想要唱歌。
但刚刚出了两个音节,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别说话了,等会儿让磐娲给你喂点吃的,然后你就在车上睡觉吧。”
谁知磐妹剧烈地摇起头来,等李明都不敢说话了,她才小声地恳求道:
“你能背我一会儿吗?”
“背你……”
“嗯,背着我……车上颠簸摇晃得很。”
李明都背过身子,双手挽起了磐妹的腰。而磐妹就顺着力道,紧紧贴在这温暖的厚重的背上。
“达瓦希……”她在李明都的背上说,“你还记得吗?之前有一次,我也生了病,你也是这样背我的,那时候我很高兴,磐娲还小,磐姐还在,我还漂亮着呢……”
“你现在也很漂亮。”
磐妹心里高兴得很,明面上却否定地说道:
“没有的事情,人老是老得很快的……哪有永远漂亮的人呀……”
兴许是天气确实转暖了,明明是阴天,空气仍显得不是很冷。但巫咸却更催促起来,叫大伙儿登上山顶,登上高处。
一开始大伙儿还不理解,但等到滚滚的乌云里雷声阵阵,天上出现蒙蒙的水汽时,牧力面色一紧,所有有点认识的人都大声催促起来。大伙儿一起避开危险的河道山道,往着高处,和山坡的顶上走。在走的路上,他们听到了苍鹰惊惶的叫喊。
不一会儿,细雨转大,狂风卷起撑过了冬天的叶子,融化的雪和着天上下来的水一起在山上倾泻奔腾。
天地好像即将倾斜倒塌,仿佛破了一个口子。而雨水便一阵急过一阵,雨幕像是遮蔽了整个宇宙,笼盖了人们能见到的一切四面八方。
人们临时扎营,勉强保护了他们那点可怜的原始的共有的财产不受湿润的苦恼。他们在帐篷里瑟瑟发抖,害怕得彼此相依。
等到第一阵暴雨停下,群山之间弥漫着水汽的时候,人们看到混浊的山水混着融化的雪水一起汹涌咆哮,在沟通、在一切像是沟道的地方奔腾不歇。
翻滚着泡沫的溪流仿佛涨起来的潮水,淹没了周遭的土地。年老的人们还记得许许多多无法确认时间的日子前的干旱,而年轻的人们只见到了眼前激荡的大水。
一阵又一阵的雨中,偶然也有几个晴朗的日子。
磐麦追着李明都的步伐,登上了山的高处,他们看到在远方,盈溢的河水已经淹没了大片的草原。如今的草原更像是大泽,像是海洋。大大小小的湖的、河的水面上粼粼波动地反射着天边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