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蔷薇

三挂画（上）

警车车厢里那一团爆燃的火苗一蹿，曾几何时牵扯得整个盛城的警力系统都有如惊弓的挖心案就这么有着没落玄之又玄地摊放在一边，再被这一把似有隐情的邪火，燎烧出另一堆寻不见半分确凿端倪的焦糊谜团。

市里头的总结大会从清早七点半开到晚上六点，挖心案牵涉的各处区划领导和凶杀案发辖区管片儿的派出所一线干警几乎快把市里头大礼堂填坐塞满，批评通报当间穿插了几个表彰鼓励用意深远，这么一座恩威并施的大山不偏不倚地压下来，场面上的几位领导，连带着无功无过的高局，脸上的表情都不大好看。

江陌难得有模有样地箍着一身正经的常服，跟在顾形的屁股后头，几乎端坐在大礼堂的正中间，费了挺大的劲儿才强撑着提起眼皮，脑子里空空荡荡地跟讲台中央不时轮换发言的领导大眼瞪小眼，不敢明目张胆打哈欠犯困地捱到大会收尾，听见会议结束的陈词紧忙正襟危坐地扶手鼓掌，擎等着讲台上方诸位百闻不如一见的省市领导悉数退场，她才如释重负地托着后腰别扭地抻了个懒腰，再肩膀一垮，佝偻着窝靠在礼堂的座椅靠背上。

案子没日没夜地查办到如今，虽说这一遭法网恢恢的收尾略显差强人意，但真凶归案无疑，批评奖赏落地，顾形也就没再揪着江陌和肖乐天再往市局里兜一圈儿回去。

他应和着高局的招呼往礼堂侧台迈了几步路，扶着半敞的礼堂木门回身摆手示意着两只跟屁虫各回各家，转头迎面不知道稀里糊涂地撞进了哪位衔级颇高的领导怀里，趔趄了两步紧忙抬手敬了个礼，旋即少见紧绷局促地攥了下掌心，稍微沉了口气，并着高局迟来的肩膀，郑重其事地匿进了礼堂西侧没什么人途经的走廊尽头里。

江陌抱拳撤退的哈欠打到半路，余光无意地瞥了眼那道嵌开的门缝里一晃而过的袖口，搭着肖乐天的肩膀从礼堂晃悠到停车场，直等扣紧了安全带胳膊架在方向盘上，她这才从空荡荡地脑袋里划拉出点儿影影绰绰的印象——那位能叫得动老高和小顾散场单聊的领导，好像位列在省厅与会领导名单的前三行。

肖乐天拽着副驾驶的车门，半个身子刚探上车，抬头正了见停车场尽头有道眼熟的身影在晃，“诶，我姐夫今天怎么也来这边儿……哦对，规划局住建办今天好像是有个会——”

肖乐天本来只打算摆手打声招呼，挂踩在车门上却摸到裤兜里的手机振动。他搭眼瞧着秦肇平发来问询是否一道回家吃饭的请求，转头就乐不颠儿地把准备绕道送他回家的亲师姐撇在脑后，跑出去几步又扭过头乖兮兮地冲着江陌撇嘴皱眉头，撒娇撒了两秒就撒丫子溜到秦肇平的身后，钻进副驾驶，探出胳膊跟江陌挥了挥手。

江陌待秦肇平照旧半生不熟，只抬起眉毛看向肖乐天时捎带着冲他颔首点头，旋即就松抬起刹车跟在前序离场的警车后头，抹了把方向盘，慢悠悠地逛上主路。

距离备战季中赛集中训练还有段时间，俱乐部还没收假，邵桀最近闲得见天儿惦记着“重操旧业”，隔三岔五地跑去跟基地阿姨拜师学艺，再拎着各式各样的菜谱往江陌的家里划拉，前两天刚闲得没事儿照扒了哪个网红的独家配方，熬了一锅十全大补的浓汤，就等着哪天江陌准点儿下班，煮个汤面给她尝尝。

江陌掀起视线眺了眼下班高峰时段堆挤得满满当当的路面前方，架在中控台上的手机“嘀嗒”一响，邵桀问询她是否安好是否下班能否约见面谈的消息就准时准点地蹦出一条消息弹框。

江陌觉得有点儿好笑，捞起手机回拨电话的指尖刚悬在屏幕上方，抬眼却正望见两车道斜前方五六米开外的位置，盛城国际梁霁名下那台因为爆燃事故几乎被翻烂的黑车，格外惹眼地暂停在侧方路沿石旁。

江陌将将噙在嘴角的笑倏地一僵，指腹稍微一抖，下意识地就贴触在屏幕上，电话拨通不过两秒的声响，邵桀的声音就强掩着笑意钻出手机音响，轻飘飘地绕在车厢上方：“这个时间回电话，今天能准时下班嘛江警官？我这就去——”

“本来是打算这会儿就下班回去的。不过……”

江陌定定地看向从驾驶室开门下车又将手里的车钥匙抛递给黎荔的梁霁，眉头顿时紧蹙蜷缩，然后觑着梁霁转身迈过人行道踱进商场正门的背影抿着嘴唇想了几秒，扭头紧盯着已经在往商场相反方向排队调头的黑车，也跟着抬手拨动了尾灯转向。

“……先欠你顿饭。临时有了点儿状况。”

黑车绕出闹市中央一路往西北方向，慢吞地挪蹭了半个钟头，总算是把车开到了车流松散车道开阔的外环线上。

江陌原先只是为爆燃事故当时，黎荔“毫不相干”地出现在事故位置附近耿耿于怀地惦记在心上，跟车开出二里地就觉得不妥，偏挤在下班高峰的车流里动弹不得，嘶声咋舌刚自顾自地嘀咕一句“来都来了”，那台黑车就目的明确没半分犹豫地溜拐进一条鲜少有车抄路钻行的单行辅道，驾轻就熟地冲到了坡道上。

江陌怔了半秒，车头扎在道口时猛踩了一脚刹车，仰着脑袋再三确认了一下坡道前方的指示路牌，有点儿意外地呵笑了一声。她不慌不忙地开车跟上，离得老远望着那台黑车停在城郊监狱接待大厅门外的停车场——江陌窝在车里熄火等了半个钟头，琢磨着要不要下车一探究竟的工夫，就看见黎荔手里捏着会见申请的单据，松了口气似的长吁一声，快步小跑着回到车上。

江陌静静地望着黎荔那台车消失在漆黑夜色，这才把车提到接待大厅门外，径直奔向已经收拾好准备下班的接待柜台，弯着眉眼迎上办事警察呆愣得不明所以的表情，稍微理整了身上还算妥帖的常服，又掏出证件端正地摆放在柜台上。

“打听个事儿，刚来登记申请会面的那姑娘，看着好像……常来常往？”

“你说黎荔是吧？”办事女警点了点头，整个人神志还没归笼似的一慌：“她……经常来的，要不然刚才马上到下班时间，我们这边也不会帮她办手续接待的。”

江陌敛眉：“她来申请探视什么人？跟她是什么关系？”

“蟒子……本名王有金，混黑的。”办事女警点头，又有点儿纠结地晃了晃：“什么关系我不敢确定，说是普通朋友，不过这个探视频率……我们看着都不太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