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生产队的人家像是约好了似的,全都早早地做好了晚饭。穿戴整洁,像是过节似的。小孩子们早就等不及了,太阳还老高老高的就上了打谷场,一个个兴奋得满打谷场疯跑。母亲的呼唤声根本就是耳边风,只有父亲的怒吼,才能乖乖地回家吃饭。匆匆地扒完一碗米饭又奔向打谷场。
大路的远处,放影队的身影才冒出个头来,便有眼尖的小孩发现了,立刻兴奋地高声呼喊道:“放电影的来了!”话未说完,已经迈开脚步往前奔。刚跑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有些迟疑地向远处张望着。其实,他还不是十分地确定远处的来人就是放影队。时常会闹乌龙,将过路的当成了放影队,白欢喜一场,惹来一片嘲笑声。又近了一些,确定是放影队。那个一直保持着奔跑姿势,随时准备起动的男孩立刻像离群的野马一样飞奔而去。其他的孩子也是你追我赶,迎接放影队的到来。
放影队到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将巨大的白幕悬挂在打谷场上,然后去队长家吃饭。
这悬挂起来的银幕就像是司号员吹响的集结号,本村的、外村的,闻风而动,扶老携幼,扛着长凳,提着矮凳,从四面八方涌向打谷场,以银幕为坐标,选定自己认为最为合适的那个位置。
商人的嗅觉都很灵敏。每一场电影都少不了卖货郞的身影。那一两个常年在这周边的村庄走街串巷的老面孔,自然是不会缺席;还有那么几个偶尔见过一两次,或是压根儿就没见过的也赶来了。他们占据着通向打谷场要道的最佳位置,吆喝着,向过往的乡民兜售着商品。
尽管那几个卖货郎吆喝得很是起劲,其实他们所出售的商品都很单调,缺乏新意。黑压压一打谷场的人,没几个会买。这到不是因为卖货郞的商品缺乏新意,而是因为乡民的手中没有闲钱。
一打谷场的人都是来看电影的,而卖货郎的心思全在生意上。大家都以银幕为坐标寻找最为合适的观影位置;而卖货郞的坐标是来看电影的乡民。电影开始之前,他们占据着通道;电影开始之后,他们将摊位挪到人群的末端,并与人群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他们的摊位总是在你需要的时候,第一时间就能找到。
尽管每个生产队的打谷场都十分的宽敞,来的人再多都能够容纳得下,但合适的观影位置就那么多。来迟了,就没有合适的位置了,只能往后面站。
你的前面是一层又一层,一圈又一圈不时变换着的人墙,又如何看清那远处银幕上的事物?特别是小孩,看到的只能是人头攒动了。来都来了,又岂能甘心?不断地有小孩子脱离大人的管制,跑到人群的最前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人们在后面跟着,从打谷场尽头处的草垛上抓一把麦秆,让小孩子垫在屁股下面,挡一挡地面的湿气。
不断地有人往前面“加座”,就快要到银幕下面了。尽管仰着头,很不舒服,但总比啥也看不到强多了。
一场露天电影,两个片子,通常都是一个战争片加一个故事片。
每次当电影开始放映的时候,总会有一些人满脸的失望,因为这部电影,他们已经看过了。
放映队颠过来倒过去的,就那么些个片子。两个片子,你已经看过了一个,那是一个大概率事件。对于那些个整个夏夜都追着放映队跑的少年而言,两个片子都已经看过了,那是常有的事。
尽管有些人已经看过了正在放映的电影,但没有一个人提前退场。
夏日的露天电影,不仅仅在于电影;其本身就是一场活动,一场夏夜的盛会。你来了,你站在那儿,你就是热闹的参与者。
夏日的露天电影是恋爱中的青年男女增进感情的大好时机,卖货郞的零食多半都是卖给了恋爱中的青年。
一场电影,中途得换几次片子。
就在这换片子的片刻时间,小孩子们都坐不住,纷纷离开座位,满打谷场的疯跑。
电影又开始了,郁风照例往回跑,忽然发现银幕的背面有十来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正抬头在那里看电影。
郁风很是好奇地问道:“背面也能看电影?”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头很是不以为然地说道:“背面还不是一样能看!在这背面,你想挑什么位置就是什么位置,没人跟你抢,没人跟你挤;不像正面,人挨着人,站得那么远,啥也看不清!”
郁风抬头看了看银幕,好像是那么回事。不过多少还是有一些别扭。银幕下方的文字都是反的,没法认。
对于那些老人而言,这都不算啥。文字对于他们而言,那是白搭,因为他们根本就不识字。图像正的,反的,也没多大关系。电影里放了些个啥,他们也搞不太清楚。他们就是来凑个热闹的!
郁风还是回到了银幕的正面,挤进那黑压压一片的人群当中去了。
第二天的一大早,就有起来早的小孩上打谷场溜达去了,竟然捡到了前一天晚上有人遗落的钱币。
有人捡到钱了!这个消息迅速地在村子里扩散开来。众小孩争先恐后地上了打谷场,将打谷场找了个底朝天。可是,钱早已被那个最早上打谷场的小孩捡走了。也有个别幸运的小孩,在前一晚上用来垫屁股的麦秆之下翻出了一枚正反射着阳光的硬币……
这一年的夏天,前进生产队也放了一场露天电影。这是郁风的父亲担任生产队队长以来所放映的第一场露天电影,也是唯一的一场。
在前进生产队,王罗是大姓,计划经济时代,王宏魁一直是队长,罗有才则是会计。在别的生产队都是队长的职权大于会计;而在前进生产队则反了过来,什么事情都是罗有才说了算,而王宏魁就是领着大伙儿干活。这都是因为罗有才有些文化,为人精于算计;而王宏魁则是大老粗,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他也不爱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