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洋以一个微不可见的动作摇摇头,又删掉了刚打好的一行字。
“新年快到了,晚上能一起吃个饭么?”
江洋盯着屏幕想了想。
又再加上一句。
“和所里的同事们一起。”
江洋望向窗外,收容所碧绿的草地上毛都没有,所里的楼无一例外地静悄悄。
所里的同事们早就溜掉了,现在大概只剩自己留在这里。
“和所里的同事们一起”无疑是个蹩脚到爆炸的谎话。
以林澜的聪慧,一眼就能看出自己在撒谎。
江洋眨了眨眼睛,默默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郑重其事地打下四个字。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啊,所长。”林澜的消息回得很快,末了还加上一个可爱的表情。
江洋轻笑一声,摁灭了手机。
桌上的花很新鲜,是济美今天刚换的。
这个女孩还在桌上留了新年贺卡,娃娃字体可爱又圆润。
济美也提前回去了,不出意外的话,自己今天要留在这里过夜了。
过年是过年,但所里人不能走光。
不然就怕“猪圈”里的猪崽子和那些封印物们也过起年来。
约束局办公室里,林澜默默地抽着烟。
她静静地看着备注“江洋”的对话框,等着对面的人发出一句也许早该说出的邀请。
可等到自己抽完了一整包烟,也没能等到那个木头似的男人发来消息。
“瓜娃子。”林澜用方言轻轻骂了一句。
她像是早就知道就算重来一百次一千次也是同样的结局,所以只是无可奈何地笑笑,熄灭了屏幕。
·
“新年新气象,诸位怎么还不回家?”
七日酒吧,短发巨乳的女酒保擦着杯子,有意无意地下着逐客令。
酒吧里水雾缭绕,杯子和吧台折射的璀璨黯淡的金光,空荡荡的,只有一桌三位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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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女一男。
“我们都是些漂泊之人呐,”暗着灯的卡座上,娶妻幽幽地说,“哪里有家可回?”
沉默如山的坠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加酒。”圣女走到吧台前,将手机举过头顶,示意扫码。
“如果要消费的话,那就另说了。”女酒保喜笑颜开,“四海为家,今夜的七日酒吧为诸位开放。”
“新年快乐。”娶妻举起杯子。
“新年快乐。”圣女也举起杯子。
“ с новым годом。”坠地举杯。
“新年快乐。”女酒保也举起杯子,红瞳隐约闪烁。
每个人都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杯底在墨晶吧台上磕出生脆的声响。
女酒保以肘撑着泛起红晕的脸颊,晕乎乎地看向落地窗外的向着夜幕沉沦、星星点点的城市。
每一块亮光背后,都是团聚的一家人。
其实她并不胜酒力,每次只能喝一点,若是饮得急了,就很容易醉倒。
“要多久才能等到你呢?”她轻轻地问。
·
“夏蔷柔走得还蛮快。”酒足饭饱后,秦尚远在院子里席地而坐。
“杨阿姨还在等她回家。”苏柏也席地而坐,没有嫌弃地上的灰尘。
“叫的代驾,应该没问题吧?”秦尚远还是有些放不下心。
“这座城市能开那辆劳斯莱斯的人就那么几个,”苏柏说,“代驾就算是坏人,也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说起来,那家伙还真是客气。”秦尚远看着背后堆着的一堆年货,都是些秦尚远认不得的大牌子。
夏蔷柔还给每个人带了一个丰厚的红包,说是夏超的心意。
“你今天怎么会来这里?”秦尚远忽然问。
“碰巧。”
“碰巧?”
“嗯。”
背后客厅里灯火通明,电视里放着没人看的春节联欢晚会。
有些微暖的风吹过来,秦尚远和苏柏都没有说话。
两人并排坐着沉默。
“谢谢你。”秦尚远忽然说。
“不用谢。”苏柏也说。
“打扫这里应该用了很久吧?”秦尚远说。
“还好。”苏柏淡淡地摇头。
“很久没回来了,”秦尚远说,“都快忘了这个家是什么样的了。”
苏柏静了片刻,轻声说:“那……欢迎回家。”
“谢谢。”
秦尚远望着黄葛兰树枝上挂着的小灯笼,鼻子忽然有点酸涩。
老爸老妈的骨灰就埋在那棵树下,周围丛生的杂草也被苏柏清理得干干净净。
“要去看看么?”苏柏说,“你一定很想念他们吧?”
秦尚远缓缓起身,带着笑走到墓碑前。
“老爸,老妈,新年快乐。”秦尚远轻轻蹲下身来,抚摸墓碑。
苏柏站在秦尚远身侧,伸手去探黄葛兰垂得最低的那支叶子。
有那么一瞬间,她恍惚了片刻。
心跳像是漏了半拍,回过神来,触摸的那枝头竟然缓缓生出了一只淡黄色的花苞。
“秦尚远。”苏柏拍拍秦尚远的肩头,示意他抬头。
秦尚远眼里噙着泪,抬头望去。
淡黄色的花朵在垂得最低的枝头绽开。
一阵风吹来,秦尚远的眼睛里欣喜地明亮起来。
那一刻,在苏柏的眼里,有两个隐约的影子在一抹枝头的花朵那里弯下腰来。
近得像是要轻吻秦尚远的面颊。
她知道人死之后,灵魂会失去生前的所有记忆,变成只依靠本能行动的灵体。
但也许这就是他们的本能吧?
爱,是一种根植在灵魂深处的本能。
新年的钟声敲响。
远处夜空中,绚丽夺目的烟火在一瞬间绽放。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