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里,皇帝似赌气一般把除了延禧宫以外的各宫妃嫔都翻了遍牌子,四月也有些疲了,此时已是暮春时节,天气渐热,众妃嫔换上轻薄衣裳,可这新装都不大好看,他也渐渐失了兴趣。
而侍读陈大受饱读诗书,又极有口才,因此皇帝下了朝,便常常留他在养心殿讲解经史子集,渐渐少往后宫去了。
皇帝听了几日讲解,更觉得陈大受熟知经典,更因其出身寒微,自小躬耕乡野,因此比许多儒生更知民生疾苦,不禁多了几分欣赏,想着这样人才,无甚根基,倒是能为己所用。
只是这陈大受,为何总是看着有些面熟?
进忠乖觉,皇帝一次如此问,他便提醒:“奴才倒是想起来,婉常在借了皇后娘娘一幅画去仿作,奴才收那画卷的时候不经意看了一眼,觉得画上有一人和陈侍读有些相似。”
皇帝略一想,召来陈大受问他可有什么子侄辈。
陈大受道有个儿子名唤辉祖,刚满三岁。家族中又有侄儿侄女若干,又提到有一堂兄之女被长沙知府献入京中。他少时因堂兄家中藏书众多,而自己家贫买不起书,便在堂兄出门时为堂兄看门,借机读书,受了这位堂兄许多照顾,可惜堂兄堂嫂早逝,侄女又远离家乡,他入京这几年一直想打听侄女下落,可叹寻找多年,却是音讯全无。
皇帝大乐,笑叹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陈大受不明所以,皇帝向进忠一抬眼,进忠道:“后宫中有位婉常在,当年就是长沙知府进献,入了皇上潜邸。”
皇帝笑道:“婉常在也姓陈,闺名婉茵,也跟皇后提过儿时有位堂叔就好在她家中看书,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啊。朕还道她颇通书画,原来是家学渊源。”
陈大受又惊又喜,当即跪下叩谢皇恩浩荡。
皇帝正想拢住陈大受,简直是想瞌睡来了枕头,第二日,陈婉茵晋为婉贵人,择日行册封礼。
接着几日,皇帝为着安抚高家,偶尔召幸高曦月,又有几次翻了陈婉茵的牌子。想着金玉妍娇媚,有时也去启祥宫坐坐。
永和宫、景阳宫,皇帝去得少了。
白蕊姬本就发现皇帝让她去弹琵琶时心不在焉,如今又见皇帝来永和宫少了,别人晋位了,不免有些沉不住气。
她想着许是皇帝觉得琵琶单调,于是又拿出了在江南学艺时的本事,练起了评弹。
只可恨阿箬那里那只玄猫,不知怎么回事,每次自己一弹琵琶,就跑到自己这边来挠墙挠树。
她去吵了一回,未果,那猫再次过来时,她弹起琵琶,唱起了《狸猫换太子》。
“想刘娘娘做事多乖谬,谋夺正宫叵测心,狸猫剥去皮和尾,调换真主不该应……”
那猫仿佛听懂一般,“嗷”了一嗓子窜上了墙。
小苗子哎呦了一声道:“主儿您跟只猫置什么气呢!这词您可不兴乱唱啊!”
白蕊姬道:“这有什么,南府班子也排《墙头马上》不是?什么 ‘我忙忙扯的鸳鸯被儿盖,翠冠儿懒摘,画屏儿紧挨,是他撒滞殢,把香罗带儿解’的艳词都唱得,我这还是清官忠臣的本子呢,有什么不能唱!”
小苗子给驳得没话,又不敢青天白日地把皇帝生母另有其人的秘辛传闻说出来,急得脸都红了。那边阿箬也听见白蕊姬唱这个,因她知道如懿提了追封之事,怕皇帝听了这个又生怒意,慌忙过来骂道:“你乱嚎些什么!要作死别拉着整个永和宫!”
“谁作死?你先把你那捣乱的孽畜管教了再说!”
“你敢说乌云是孽畜!”
……
延禧宫,皇帝仍是不曾踏足。
如懿只道不必出去给人看笑话,皇帝不去找她,她竟也就不出宫门,不与其他嫔妃来往,只一味绣她的春山行旅图,海兰和一众宫女太监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内务府虽然没有刻意为难作践,可是明显看得出对失宠嫔妃的敷衍:衣料数目足了,可只有难看的,要换没得换;茶膳房给的菜色自然还是好的,但没有如懿喜欢的,如懿只让惢心在其中挑了几样糕点送去给大阿哥;连花房送来的鲜花,都开得伶仃、萧索。
惢心硬着头皮带着菱枝、芸枝去花房理论,没遇到花房管事嬷嬷,倒是叶心从北小花园出来,看见她们来,招呼她们先坐坐,说嬷嬷有事不在,很快回来。
叶心经过一场大病,虽然看着精神尚可,但清减了许多,袖管包不住枯瘦的手腕,空出来一圈,本来圆润的鹅蛋脸尖削起来,脸色苍白,衬得眼睛更大,黑蒙蒙的眸子和宽松的袖管让人看了心慌。
惢心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气势荡然无存,关心了几句就落荒而逃。
如懿只道:“既然他们敢送来,留着就会有用处的。”微微一笑,高深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