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乞丐缓缓说道:“多谢江掌门好意,帮主名唤吴六奇,现为挂印总兵官左都督,驻镇饶平。”
此言一出,江闻立刻露出了笑容,用标准的方式掩盖住内心的惊奇,又和范兴汉对视一眼,果然发现他表情流露出的无奈。
“原来竟是吴将军!大名久闻,却没想到与诸位有此渊源各位照这样算来,岂非都是参将、游击了?真是羡煞旁人!”
江闻皮笑肉不笑地吹捧了起来,倒是让眼前的乞丐长老们笑得很是开心,看向江闻的眼神也和善了不少。
“江掌门不可胡说,不可胡说啊!”
一群人瞬间开怀大笑了起来,仿佛之前闹内讧的不是他们几个。
吴六奇,在金庸的小说中是天地会在清廷中的卧底,书中的他初为丐帮弟子,后来犯了错误被逐出,转投清朝后立下大功才幡然悔悟,最后重新弃暗投明加入天地会,凭借武功和人品被陈近南任命为洪顺堂红旗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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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问题是这里非金庸江湖,而是似是而非的明清江湖!
真实历史上的吴六奇因为嗜酒好赌曾经乞食度日不假,他先投南明成为总兵,但在清顺治七年(1650)正月,明叛将尚可喜率清军征剿粤东,吴六奇率先迎降,并为响导,招徕旁邑。
而在顺治十二年(1655),吴六奇更向朝廷提出了强化海防的建议。次年清廷便宣布“海禁“政策。吴六奇趁机大治海舰,招募水师,会剿厦门,并招降南澳守将,以此打击、封锁郑成功在东南沿海的抗清斗争。
他以降将身份在潮汕地区厉行海禁,并且大肆屠戮潮汕海民,死难者数万不止,这样才得到顺治赏识,受封挂印总兵官左都督。
要知道,厉行海禁本就是削弱东南郑家的重要手段,闽粤之间的潮汕又是郑成功重要的兵源地和战略要地,试问一个如此热衷于反郑立功的清廷红人,怎么可能会倒向效忠郑氏的天地会,陈近南又怎么敢收这样一位生死仇敌呢?
金庸书中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离奇的剧情,还是因为吴六奇和他出身的海宁查家的渊源。
吴六奇乞食度日的时候,据说是查家先祖查继佐见到吴六奇谈吐不俗,便以贵客相待,两人彻夜长谈,停留数日后赠以厚资,送他回故乡广东,这才有了日后的飞黄腾达。
康熙二年(1663),归安(今浙江吴兴)人庄廷拢招聘名士暗修明史,后因“明史案“事发,株连了查伊璜,吴六奇竭力营救,使查伊璜得以脱身,传为美谈。
这事迹在鹿鼎记中也有记载,然而这段因家族记忆而产生的故事,已经与真实历史相去甚远了。
这样一个清廷红人居然是广州丐帮关帝会的龙头,必定是一个不可忽视的讯号。这样的朝廷要员,又怎么会莫名其妙失踪呢?
“江掌门,我们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您是否方便?”
独眼乞丐挑衅般地看了范兴汉一眼,从怀里拿出一份很是精致的请帖,小心翼翼地放在江闻面前。
“吴帮主失踪之事,兴汉帮的朋友想来自然有办法。但我们一直隐隐觉得,吴帮主这样的朝廷要员绝不可能无故失踪,或许只是我们身份低微,无法联系罢了……”
江闻接过了一看,发现这就是传说中广州城两大热闹事之一的“金盆洗手大会”请柬,龙飞凤舞十分精美,写的竟然是关帝会的名字。
“长老这是何意?”
江闻小声问道。
“这是骆老英雄看在吴帮主面子,给关帝会送来的请帖,却是抬爱把我们视作武林同道了。”
独眼长老停顿了一会儿,才感慨道,“可我们都是花子出身,无论如何也不敢去给英雄们招惹晦气,眼下不如让您代去一趟,或许能在会上见到吴帮主,又或者问问会上英雄,也好请他回来主持大局……”
话音落下,另外几位长老也是大点起头,一点反对的声音都没有,与之前连连呛声的状态截然不同。
但江闻知道,先前齐声反对范兴汉和如今支持他,都不过是权谋之术,只为了告诉范兴汉一件事——关帝会的东西就算是拿去喂狗,也不会让你碰一根手指头。
江闻微微一笑,趁机抛出了自己的条件。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要各位能告诉我南少林的消息,赴一场金盆洗手大会又有何难?”
“南少林?他们在上月突然销声匿迹,平南王府搜查许久也没有一丝下落,如今我们也未听说线索。江掌门想知道这件事,确实只能由关帝会出马了……”
年老乞丐和独眼乞丐,显然都是势力较为雄厚的一方,不管何事都会防止对方坐大,连忙出声道,“这件事我就应下了,一有消息会立即告知阁下!”
“多谢!”
江闻手持请帖抱拳拱手,用眼神示意凝蝶赶紧把地上的金针拔走,随后就毫不犹豫地离开。
关帝庙的大门敞开,见到江闻毫发无损地从其中走出,而自家长老们也鱼贯而出,与他目送离开全无硝烟之色,门口的乞丐们皆是惊异连连,暗暗庆幸刚才没有像那个愣头青一样动手。
“江掌门且慢!”
一声沉吼出声,关帝会的几名长老都止不住面露坏笑,在火烛底下显得阴晴不定、诡异非常。
范兴汉上前两步面色不善地看着江闻,似乎很是恼怒江闻方才出的风头——自从方才壮乞丐也趁机走上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后,范兴汉的脸色就更加难堪了。
“江掌门,我这不肖弟子所说,可是真的?”
范帮主的手下围了上来,却被他挥手驱散,独自一人面对着江闻,目光炯炯。
江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
范兴汉也是语调古怪地哈哈一笑:“若是假的自有门规惩处,若是真的,我这个范家门长,说不得就得讨回一个公道了!”
江闻却好像是也热血上头,丝毫不让地对着范兴汉说道,“好!既然范帮主有指教,江某敢不奉陪?不如我们借一步说话!”
小主,
“请!”
“请!”
两人的语气已然夹枪带棒,两边的乞丐都很识相地让开一旁,生怕被波及卷入,两人渐行渐远,来到了栖留所旁视线不及的边上。
除了随地搭建的窝棚,城市乞丐往往有自己的栖留所,一般是当地财主个人出钱或多人合力出钱盖起来的,俗名“讨饭屋”。
关帝庙旁栖留所的规模都不小,看上去至少也有七八间房间的大小,像这样的栖留所就成了大小丐头们的公廨了。正房中住着丐头及其妻儿老小一家,中间的一间厅堂是丐头办公的地方,审案、行刑,就在这里执行。
关帝会的就大小乞丐按照男女分住两廊厢房的通铺上,能勉强算出这里的丐头所统辖的乞丐大约有二百多名,不过此时住在栖留所里的,就只有三四十人。
两人来到栖留所旁一棵芭蕉树下,两人的脸色瞬间不约而同地变了。
“范某多有冒犯,方才多谢江掌门解救!”
范兴汉脸上的亢怒瞬间消解,转而都是劫后余生的后怕,“这帮泼材竟然要把杀害朝廷命官的罪名安在我身上,当真是可恶无比!”
江闻也连忙谦虚地说道:“举手之劳罢了!范帮主,也幸好你有急智配合,不然江某也只能是画蛇添足。”
所以说有些时候,抢先批评可能是保护,江闻方才化解矛盾的办法十分有趣,明面上为关帝会乞丐长老站队,为他们争取统一内部的时间,暗地里却给范兴汉找了个台阶下,把杀害帮主的罪名弱化成了趁火打劫。
江湖矛盾往往都靠说和解决,就是因为面子不能输,里子又不肯让。这场戏里其实所有人都在打配合,而且所有人都以为占了便宜,才能有个体面的解决。
只能说这些混到一帮高层的人里,少有有什么脑子不清醒的人物。
对范兴汉来讲,上个套已经不算什么了,毕竟杀害朝廷命官这个罪名着实有些吓人了,一旦传出去范兴汉恐怕要惹上一身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