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逖听得眉头紧皱,踱步来到跪着的一行人面前,县衙胥吏的衣裳和三班衙役不同,他认准了当中的几个人,见柳老伯朝其中一人指了指,当即看了过去,厉声道:“既收取夏税,想必是户房的人,田河,你来说,朝廷法令,夏税应十取几?”
田河虽说是个户房胥吏,但自觉能识文断字,很有些才华,日后也能谋个县衙里的职缺做个小官。因此当初他极力谄媚附和蔡县令的命令,不止盼着升官,也是在收取赋税的时候谋取私利,赚些差价。蔡县令睁只眼闭只眼不追究,时日一久他的野心也就大了起来,寻常几个铜子完全不能满足,但凡遇到像柳老头这种人户,要么极尽手段搜刮家财,要么就借此抢来孩子卖掉,从人牙子手里拿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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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第一回做这种事,十里八乡自然有恨他恨得牙痒痒的,但谁让他是吃官家饭的,从前蔡县令只认钱,谁给钱就偏向谁,贫民百姓告状那是一概打十板子扔出去,只当不知道。
现在被捆在这里,还没来得及脱身报复回去,就听见眼前乃是新任的县令,又被突如其来的臭老头告状,思绪繁杂之下来不及细想,“赋税乃是十取一。”
说完心头暗道不好,顶着晃眼的日光朝上看去。
俞逖面色黑沉,“十取一的税,也能被你们改成十取三,真是无法无天!”他低头俯视田河,脸色如常,声音却阴森至极,“律法有云:贪墨之赃有六,曰监守自盗,曰枉法。你屡犯其二,甚至拐卖良家为贱籍,按律当抄家发配充军。”
不等田河喊冤攀咬,俞逖便示意平明将任职文书、路引和官印一一摆了出来,让不死心的庄主簿胥吏和周围群众俱看个清楚。
远安县衙门前,青天朗日之下,祝春时站在衙鼓之前,只能看见俞逖挺直不屈的脊梁。
俞逖点了点其中一个身强体壮的小厮,又看向逐渐聚拢过来的百姓,朗声道:“麻烦诸位帮个忙,来个人带他去田河家里,充公家产,等过后查出来他究竟贪污了多少,多余部分会点清还给大家。”
“大人说的是真的?”冲在最前面的中年男人喜不自胜的询问,他之后的其余百姓也大喜过望,眼巴巴的看过来。
俞逖笑道:“这怎么会有假。不止田河,现在跪在这里的,大家都可以将他们的罪行一一说出来,查实清楚后,按照律法,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大人,县令大人,民妇有冤啊,民妇要状告庄主簿!”
“大人,小的也要告刘捕头!”
······
只是顷刻之间,县衙门口就乌泱泱跪了一地的人,喊冤诉苦之声响彻天地,远比庄主簿和几个衙役声势浩大。
俞逖看着几乎跪满了整条县城大道的百姓,他们的脸上有激动、有泪水、有愤怒,唯独没有后退的余地。
祝春时在此刻走到俞逖身边,看着眼前这一幕可称得上壮烈的场景,分明只是衙役等人嘴里渺小卑微的蝼蚁,但是在这一刻也能迸发出置之死地的勇气和决心。
俞逖看向连江等人,“你们去县衙搬桌椅出来,泻露你们去马车上取笔墨纸砚。”说罢又看着眼前的百姓,弯腰去扶,“都起来吧,一会儿把你们的冤屈都说出来,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罪之人。”
祝春时也上前去扶起那些脸色憔悴消瘦单薄的妇女和稚童。
不消片刻,俞逖和祝春时,以及他们带来的人中能识文断字的,都坐在桌椅之后,执笔写下百姓一字一句的血泪控诉。
眼前的队伍排成了长龙,还有住在远处刚听见消息陆陆续续跑来的人,源源不断。他们在黑暗中等待了太长的时间,久到仿佛这个世间暗无天日,久到即使蔡县令和县丞都被收监流放,曾经留下的规矩也还在悄无声息的推行。
整整一个时辰,俞逖和祝春时的笔下换了一张又一张纸,远安县衙上下沆瀣一气蛇鼠一窝,已然烂到了极点,竟是不需要细审,谁的身上都背了五六桩罪名,罄竹难书。
庄主簿那群人被围上来的百姓给吐了满身的唾沫,被俞逖关进监狱的时候浑身狼藉,他也只当没看见。原本还想让平明几个这两日辛苦些看着狱里,但话刚出口就被面前一群高大健壮的百姓给叫住,连声道他们也能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