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惫的人已无力继续思考下去,他艰难起身,走向一旁的工作台,为自己更换零件。
扯开被筋膜包裹的齿轮是痛苦的,但多年如一日的更替已然让斯卡拉姆齐习惯了这种痛苦。
接下来是轮轴和蜗杆,再拔出缆线……剥落分离的过程就像人类撕扯凝固的血痂,能感觉到疼,但不至于无法忍受。
对于无法正确感知疼痛和受伤的人偶来说,这算得上是一种生活化的体验。
毕竟有太多人类会用这种疼痛来标榜挫折,从而自驱己身,在碌碌人生中摸爬滚打。
可惜,他没法全然体验凡人该有的一生。
毕竟自打诞生起,他就已经是一个非人的家伙。
正因如此,他才会对那些想要成为女巫的人类嗤之以鼻。
本以为是新的开始,
却不曾想,这只是无尽虚无的前兆。
不能感受到正确的疼痛、无法从食物中获取到满足、不会因为受伤而哭泣,本该拥有的、不该拥有的都将在漫长的年岁中逐渐消磨殆尽,唯一能留下的,或许就只有「时间」二字。
凡人总将精神体验凌驾于肉体之上,可没了躯壳,又如何承载自诩高尚的灵魂?
好在,赤月是一道枷锁。
将这些人拽回现实、拽回地面。
同样,也包括他。
斯卡拉姆齐给绷带打了一个结。
倘若赤月再这样频繁降临,要不了多久,也许是下次、或是下下次,他就能彻底失控崩溃,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然而,他的尊严不允许他堕落成怪物。
有点可笑了。
看来在他眼里,尊严比解脱还重要。
斯卡拉姆齐无声自嘲,整理好工作台上的一切污渍,而后习惯性地起身去看书桌上的镜子。
微光浮动,镜子呈现出客厅内的景象。
茶几上摆着几摞书、单词册,还有油画棒和几支笔,距离茶几不远的沙发上,则堆着一床蓝色的被子,一个枕头,以及一个黑猫抱枕。
因为赤月,他把自己关在书房久居不出,男孩便将客厅当作自己的卧室,只为离他更近一些。
他不太懂小孩子的逻辑,可无论他怎么说,男孩都无动于衷,执意待在客厅里。
时间一长,最先妥协的竟是他。
这么执拗,哪里像狼?
分明是狗才对,而且还是个樱花犟种。
此时,小犟种正在睡觉。
画面中,被子被人窝成圆圆的一小团,看样子睡得很熟。
斯卡拉姆齐盯着镜子好一会儿。
习惯真的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
供他一人独居的屋子竟多了另一个人的存在。
不仅如此,自打收养了男孩后,边界所剩无几。
他的屋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地上的狗毛、乱摆的玩具、墙上多出来的挂钟、非要养但快死的鱼……像极了外来物种入侵,蛮横席卷家中各个角落。
放在几个月之前,这简直难以想象。
谁敢把他的屋子弄得这么乱?
就连莫娜都得自觉洗碗。
他却对男孩毫无办法,冷脸洗衣服有了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
每每收拾屋子,默念最多的一个字便是“忍”。
成年人不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几百年前就是成年人的斯卡拉姆齐则盯着镜子慢慢拧紧了眉。他越看越难受,男孩睡着的样子是宁静的,可他的四周却是乱糟的。
斯卡拉姆齐不想吵醒对方,但也无法忍受客厅太乱。
想了想,他还是收回了魔杖,轻轻拧开门把手。
时隔两周,他再次出门。
客厅安静极了,壁炉的火光却隐隐笼罩沙发一角,让那团被子像是在跳舞般晃动,莫名有种搞笑的温馨感。
斯卡拉姆齐下意识屏住呼吸。
他悄无声息地穿过茶几与沙发的间隙,弯下腰凑近,旋即蓦地睁大眼睛——
男孩……不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