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好?请问哪位?”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苏黎夏正在卧室里收拾衣服,她整理出了两大袋不要的,准备扔的旧衣服,虽然床上堆满了她因为收拾而腾挪出来的衣物,看起来有些凌乱,但是她还是感觉自己满满的成就感,果然,断舍离就是爽。手机从早上开始就放在客厅了,忙着收拾她都没空盯着手机看,因此她是在铃声响起的第三下才走出房间拿起的手机,她定睛一看,发现是一个陌生的来电号码,看号码位数,应该是个座机号,上面也没显示广告推销的字样,她怕是公司里的同事或者客户,因此还是礼貌地接起询问了一声。如果时间可以倒回,苏黎夏希望自己绝对不要接起这通来自过去的电话,可是现在的她不知道,马上她将要面临的是什么。
“小宝,你过得还好吗?”
电话里的男人声音有些卑微,说话时甚至有些颤抖,明显带着些苍老的脸庞上皮肤比大部分同龄人更黑,眼含热泪,将一个苦苦寻找自己亲生女儿多年却得不到任何回音,现下终于联系到她的老父亲的形象展现得淋漓尽致,就连站在他旁边的工作人员都被他感染了,觉得这个男人真不容易。
电话这头,回应男人的是大段的沉默。空气一下子安静了,苏黎夏就连电话对面那个男人旁边站着的人的咳嗽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当下,她的大脑是空白的。
“小宝,是爸爸呀,你是不是听不出来爸爸的声音了?”
没有听到回音,电话中那个男人还在继续深情地演绎自己好父亲的人设。而电话那头的苏黎夏却条件反射地想吐。
呵,怎么会听不出来,怎么会忘记,怎么敢忘记,无数次噩梦里出现的人,那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那句她曾经最爱听的“小宝”,到最后在她们娘俩面前低头认错,万般保证,哄骗她们的画面,这一切她曾经以为自己淡忘的,如今却因为他的出现,又一次浮现在她的眼前。她未曾设想到,这个男人,在当年做出抛妻弃子的行为之后,竟然还有脸回来,他不应该和他心爱的新家人在一块“和和美美”一辈子的嘛?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再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我从十八岁开始就没有爸爸了,我只有一个妈妈。所以,这位先生,请不要乱攀亲戚。”
苏黎夏不知道从自己口中说出的话语有多冰冷,她只知道,多跟这个男人讲一句话,她都觉得恶心。就连这几十个字,她都是咬紧牙关,一个字,一个字吐出,多余的话,她可一点都不想跟这个人说。
“小宝,爸爸知道以前做错了一些事,但是你终归还是爸爸的女儿啊,这些年,爸爸一直在找你,你妈把你藏着,要不是前阵子你二姨家的小儿子在街上看到了你,我都不知道你们娘俩就在A市,原来这么多年你一直就在我身边,小宝,你都不知道爸爸有多想你。”
男人恳切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苏黎夏却全程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想笑。而事实上,她确实笑了,可却是苦笑,这么多年不联系,她原以为这个男人至少还会有点长进,她甚至还有些侥幸心理,想着会不会,会不会这个男人至少是有好好反省过的,是真的能认识到他做错了,哪怕他给他们娘俩带来的伤害已经不能弥补。她还是太天真了,强忍着恶心听他讲完这么多废话,实在是在为难自己。
“打住,没事我就挂了。”
“小…”
苏黎夏不想再听他讲一些废话,当场就挂断了电话。
掺杂着不知道真情还是假意的道歉她们娘俩也已经听了很多年了,那个男人那些年做过的事,甚至都不能被称作为人,更遑论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苏黎夏清楚地记得,高三寒假那两个月,他突然像是转了性,跟她们娘俩万般保证,说自己再也不会去赌了,他会洗心革面,自己想办法把赌博输掉的钱和借的钱还了。偌大个装修公司早就被他败光了,只剩下个空壳,不然也不至于去借高利贷,这段时间他一直是无业游民的状态,有时候白天在家,但大多数时候是在外面溜达,至于他去了哪里,还在上学的苏黎夏不得而知,他说正好最近有一个他以前的老朋友找到他,说他手里有个店,也是做装修的,缺个管事的人,给他开了挺高的工资,邀请他过去,店子不在本地,在北边的一个二线城市里,生活条件都挺好,就是前期需要苦点,毕竟在那里也没亲人朋友,他答应了,等过了年就去。据他所说的是,他跟朋友预支了两个月的工资,打算寒假先带她们一家人出去玩一阵子再出发。最后苏黎夏没去,把空间留给了两个大人,就在她以为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旅行回来的第二天,那个男人就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他把苏黎夏拉到一边,没敢当着苏母的面说,他居然要让她帮忙劝劝苏母,把苏母替她存的钱拿出来替还债。之前因为他的“真心”道歉,苏母已经把这些年自己省吃俭用存下来的应急钱给苏父了,但这些钱很快就被他败完了,他一直都知道苏母替苏黎夏存着一笔钱,是为她考大学和以后办事情用的,从来都不会动用这笔钱,他曾经试探过几次,却都以失败告终,现在又把算盘打到自己女儿的头上来了。你问苏黎夏怎么想的?她当然不可能答应,她不像苏母一样容易心软,小时候家里不忙的时候,是两个大人照顾她,但是自从父亲的生意从一家小店铺变成了后面的大公司,苏父回家陪伴苏黎夏的时间越来越少,更多的时候,都是苏母陪伴在小苏黎夏身边,她当然知道谁才是真正对她好的人。于是,她转头就将这件事告诉了苏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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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那个男人,哦,就是苏文贺,他也没拿到钱,意料之外地,他没有雷霆大怒,苏黎夏以为以他现在这样易怒的性格,早晚不甘心会来找她们的麻烦,等了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什么动静,对她们说是按照约定去北方朋友店里打工挣钱还债去了,可不久之后,苏黎夏却在A市见到了苏文贺,还是以一个血淋淋的场面出现。后来还是在一个在苏文贺公司里干活的亲戚的口中得知的,苏文贺最近和一个外地来的女人勾搭上了,那女人不是本地人,也刚来A市,对这里不熟悉,也没有朋友,因此不知道苏文贺欠了赌债的事情,只晓得他有一家挺大的公司,看起来很有钱的样子。对,没错,苏文贺还堂而皇之地带人去了他的公司,也不知道是炫耀还是什么,他难道就不怕别人知道他那早就是个空壳公司了吗?公司里面的员工都走了大半了,剩下那些还在上班的员工基本都是做到这个月就跑路的,公司的现金流早就断了。
说起这个亲戚,苏黎夏其实没什么印象,只记得是个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男孩子,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刘鹏,长相挺普通的,就是那种走在大街上完全认不出来的那种,这个亲戚是苏文贺表舅家的二女儿的侄子,年纪不大,因为家里条件不好高中就早早辍学打工了,在厂里待了三年,每天干着流水线的活,拿着一些辛苦钱。后来有一次串门走亲戚的时候碰到聊起两句,苏母觉得这孩子可怜,父亲因为出了意外,只有母亲从小带着他,就提议带来苏文贺的店子里帮忙,给他找个活干,总比留在小镇厂里天天拧螺丝强。苏母怕小孩来了,他妈妈不放心,就操心地忙前忙后联系身边的几个朋友,给刘鹏的妈妈也在A市找了个酒店阿姨的活计,正好她以前在老家也给人洗衣服,手脚勤快,因此酒店的人也没有因为她是打招呼进来的而为难,很爽快地就收了,平时两人就住在店铺阁楼上,后来随着店铺做成了公司,刘鹏也稍微赚了些钱,带着他妈妈在外面租了房子搬出去住了,工作还一直在这里。逢年过节,刘鹏也会买点年货水果之类的送给他们家,多的也就没有了。
苏黎夏记得他是不太爱说话的,人很闷,时常板着一张脸,小时候她去苏父的店子里玩,对这个大哥哥很好奇,他总是坐在角落里看书,小时候的苏黎夏看不懂,她只想拉着人玩,她缠着人不停地说话,甚至有些撒泼了,刘鹏虽然不理她,但也不赶她走,苏黎夏有时候也挺佩服的,居然有人能忍住这么吵闹的一小孩在他看书的时候在旁边吵而不动手打人,真有素质,而且该说不说的,小时候她被家里宠得过头了,脾气是有些骄纵的,时而得理不饶人,还有些蛮不讲理,就觉得全世界都该她似的,她还是第一次在刘鹏这里碰上个软钉子。就这样她像故意似的,刘鹏一看书,她就围在他身边捣乱,吵得像夏天树上的蝉,池塘里的蛙,羊圈里的羊,总之,挺烦人的,然而就这样,刘鹏还能好脾气地偶尔停下来,问一句,要不要吃点水果,看你吼得挺累的,苏黎夏每次都被气得不行。时间一长,她就失去了兴趣,甚至还起了逆反心理,见到人就绕道走,像是在赌气似的,刘鹏也不恼,对待她的态度一如既往,见到人就点点头,也不多言。
后来,苏黎夏去上学,也很少去公司了,就没再见过刘鹏,算起来,这还是她认识刘鹏到现在,他对她说过的最多的一次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