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着聊着,刘八斤眼眶就红了,即便他极力控制,我们也能看出来,他并没有表面上的云淡风轻,一年多的相处,他对刘玉芝还是有感情的。
……
第二天,我回到了灵山乡,回到了外婆家。
下午,当阔别三个月再次见到外婆时,外婆正在家里给四五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女孩做无偿补习。
就在那个空气中弥漫着淡淡鸡屎味的院子里,在挂在槐树树干上的小黑板前,外婆右手一截粉笔,左手拿着鸡毛掸子做教鞭,时不时的弯腰在黑板上写写划划,没有阿黄的提醒,连我回家了,外婆都没察觉。
我安静地站在竹林边,看着外婆,看着背已微驼,眼里依然有光的外婆,午后金色的阳光撒在她脸上,脸上的褶皱也仿佛成了金色,她像是沉浸在自己作品中的米开朗基罗,鼻尖浸出的汗珠如此清晰。
我凝视着她,他却没发现我,我在竹林边站了足足五分钟,然后叹口气,悄悄离开。
我对外婆的感情,是复杂的。
一方面,她的理想主义感染了我,她让我感受到了世界的真善美,让无数次即将堕入无边黑暗的灵魂得到喘息,如果没有她,我可能在十年前就已经杀了贺雄!
另一方面,我对她身上散发的无时无刻不在的博爱很难认同。
我想,这和她的人生经历有直接关系。
我外婆在五十年代留过苏,接受过纯正的红色教育。
她一生质朴而纯粹,无论是精神还是行动,都坚守着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特殊年代,外公出事后,外婆回到江陵县第三中学当老师,在人民教师这个平凡而伟大的岗位上,坚守近二十年。
她曾经在分房和升迁上受到过很多诱惑,但始终坚持着原则和底线,
不曾贪污一个铜板,也不曾用手里的权力剥削打压过一个人。
前年退休后,她和村里的农民打成一片,上山捡柴,院里种菜,角色切换十分自然,她对劳苦大众有很深刻的同情,每个月的退休金有一大半花在给村里留守儿童的资助上。
她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真正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我进看守所后,博爱无私的她给曾经的学生、时任江陵县的一把手张书记写了一封信。
信中的内容,我不得而知。
但我完全能够想象,外婆在执笔写信时候的浓眉紧锁与千肠百结。
当时我那个案子在江陵县闹得沸沸扬扬,贺雄宗族的亲戚还找了人,抬着贺雄的尸体,到乡政府门口,制造舆论,给政府施加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