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此事是出自她母亲的授意。丹尔菲恩只装作没听见。暗地里,她也找到忠诚的手下,要他们去寻王党为她定下的丈夫。这些人至今没有传回任何消息。丹尔菲恩心中忐忑,但由于没与安莎说明手下的去向,因此也不便用女巫的办法探查。也许他死了。她心想。生病或遇难,静悄悄地死掉,没有人知晓。这将省下许多麻烦。
不过,更大的可能是,此人已离开了伊士曼王国。这个可能性伯爵不愿去想。我是冰地领唯一的主人,是伊士曼的伯爵。一旦此人逃出了王国,丹尔菲恩就什么也做不到。
伯爵的影响力局限于小小的冰地领,但拜恩人的触角却已然伸展到伊士曼境外。丹尔菲恩抵达拜恩时,神民的王宫已是灯火通明。好歹那死人没让大家等在黑暗之中。她还记得初次来此时阴魂不散的树枝的影子。
朝堂自不是为丹尔菲恩而设。她赶快藏在一旁,与女巫安莎并肩而立。牙医霍普作为她的代理人,正愁眉苦脸地与侍卫交涉。片刻后,他为伯爵带来羽笔票筹和一打文件。“新情况。”代理人低声说,“瓦希茅斯光复军团的使节已抵达威尼华兹。”
这是另一个大型秘密结社,伯爵在猎魔时期已有耳闻。“我没收到消息。”丹尔菲恩说。
“瓦希茅斯人乘坐矩梯,直接来到了拜恩。西境投降了,他们希望皇帝将边境赐予军团容身。”
西境投降了?丹尔菲恩回忆起来,王国西部是梅塞托里家的领地。西境人口密集,丰饶富足,在那儿没人会饿肚子,哪怕最贫穷的乞丐也吃得上饭。这当然不意味着西境公爵有多么英明,事实上,西部所拥有的肥沃之土胜过十个冰地领,换白痴治理也是一样!倘若拜恩占有梅塞托里领,神民将获得许多粮食。威尼华兹能否分享胜利?
她转而考虑起另一方面。西境的投降意味着伊士曼四分之一的领地沦陷,四叶领与冰地领接壤,于是南国公爵特蕾西长留在铁爪城,轻易不愿返回,守卫四叶领的是她的疾影军团。此外,银顶城就在山脉的北边,但假如亡灵不在意路途艰险,执意横穿,安瑞姆·提密尔伯爵绝不可能有还手之力。她记得银顶城有丰富的河岸资源。
最安全的地方是铁爪城。王国北部与布列斯帝国接壤,既是危机四伏的部落要塞,又是瓦希茅斯光复军团的活跃之地。只有王都铁爪城被微光森林和金雀河包围,与战场保持着相当的距离。姨妈弗莱维娅女王统治着王都及塔尔博特家族的领地,约占国土的十分之一,但特蕾西无疑会支持自己的妹妹。
等到你献城投降的时候,就明白我的感受了,妈妈。丹尔菲恩心想。南境或许比梅塞托里领顽强,但与拜恩的神秘生物们差距太大,她根本不抱指望。等到那时,再没人敢指责丹尔菲恩在猎魔运动时期的行为。人们反而会称赞我的果断,使威尼华兹得以保全,平民也将渡过这个饥饿的霜月,对他们的儿女说起领主的救命之恩。他们最好会说。
那一天为时不远,照实说,是远比威尼华兹的繁花之月更近。丹尔菲恩极为不安地意识到,躲在边缘不说话是不行的,她需要上报长夜给威尼华兹带来的饥荒情况。这些拜恩人不缺少粮食,他们本有责任解决问题。
“这帮人杀死了守誓者联盟的援兵。”霍普的声音愈发轻微,“你很快会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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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惧油然而生。“见到?”
牙医闭上嘴,不敢说出那个词。就在这时,士兵领着一队俘虏来到阶前。瓦希茅斯使节充满希冀地盯着他们,仿佛能从俘虏身上刮出土地。这些人中胆大些的也偷偷打量着王宫。当然,不论他们有多勇敢,在瞥见王座上的黑骑士后,人们的全部决心和赴死的意志都消失不见。丹尔菲恩看到有人突然瘫倒在地,被士兵拖着向前。
她理解他们,却不明白不死者领主是怎么做到的。
“这些人变成了夜之民。”女巫安莎说出了真相。“他们即将坠入沉沦位面加瓦什。”
“所有俘虏都……?”她不敢想象王国彻底投降后的情景。特蕾西会像这样被拖进王宫,然后被杀死,变成亡灵么?丹尔菲恩的心中忽然升起无言的嘲弄,她赶快将其抛开。
“只有神秘生物才行。凡人死后不会立刻变成夜之民,而是被转化为食尸者这类低级亡灵。你不是见过么?”
四叶城爆发的亡灵之灾……丹尔菲恩才不愿意回忆。比起夜之民,食尸者只会更糟。它们根本没有意识,只有嗜血的本能。她不禁开始在俘虏队伍中搜索那些有名有姓的家伙和大贵族后裔的身影。
值得庆幸的是,梅塞托里公爵不在,他的兄弟姐妹也不在。伯爵转而想到更恐怖的可能。难道皇帝把他们都杀了?不,不,决不可能。她试图安慰自己,却找不到留下这些人性命的理由。拜恩是神秘帝国,由神民统治。这里很可能没有凡人的位置。
换作两星期前,丹尔菲恩完全无法想象这样的国家。只有少数卖命的平民愿意点火,其中多半还会失败。贵族后裔不会拿性命冒险。除非有七支点的正统主持仪式,否则贵族和平民在点火时近乎是平等的。在诺克斯,唯有法夫坦纳王国掌握着正统传承,但她们是雾精灵呀。拜恩是无数种族的大杂烩,却连平民都是神秘生物。无名者火种自燃……
伯爵没有母亲的勇气。点火时我就会杀掉自己,这点她非常确信。黑骑士不会要我成为神秘生物的。说到底,我就算点火也不是他的同类。大概成为亡灵就是我最后的归宿。
但还能怎样?听天由命,等待伊士曼沦陷后的最终裁决?还是干脆逃离王国?失去了冰地领,丹尔菲恩便不再是伯爵,只是个流亡的贵族子弟,且没有家族和丈夫可以依靠。她不知道变成亡灵和沦为流浪儿哪个更糟。
“大人!求求你……”她正发呆,忽然俘虏中有人朝她伸手。
丹尔菲恩受惊地往后缩,被安莎扶住。代理人霍普抄起剑,打在那人的手臂上。然而他不肯放弃。惊慌之间,看守的白袍骑士已经抓住他的肩膀。接着长矛轻轻一探,刺进他的喉咙。
一阵恶心涌上喉头。不知是为俘虏的死状,还是为他哀求时与丹尔菲恩得到的不同下场。安莎将伯爵的脸按在怀里,但被她挣脱出来。我不是小姑娘。
白袍骑士从血肉间抽回武器。他的同伴随即赶来,将尸体拖走。这下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伯爵掩饰着恐惧,抬头去望王宫最高处的座椅。
拜恩的皇帝根本没看到这一幕,面前的瓦希茅斯人正不断开口,神情恳切地说着什么。丹尔菲恩离得太远,听不清楚。同样的,她也为距离消弭的注目松了口气。
“真……真要……说那个?”霍普看起来比她更不情愿。“还是改天吧,这时候不太好。”
什么这个那个?丹尔菲恩狠狠瞪了他一眼。好像我要说出什么难堪的事似的。威尼华兹人填不饱肚子,我这个领主怕是也到头了。
“哪儿有好时候。”她不指望第二天早上就能升起太阳。事实上,她怀疑此事正与拜恩有关。先前没有拜恩帝国的时候,见鬼的霜月是会正常过去的。“等这些家伙走了再说。”
然而一等就是几小时。黑骑士如一座雕像般静止,瓦希茅斯人和官员们争抢着轮番上阵,侃侃而谈,再在嘲弄中被记录官和侍从驱离。俘虏们等来了一队披黑袍的守夜人,战战兢兢地跟随他离开了。某些衣着不体面的拜恩人也会来,向统治者倾诉苦衷,黑骑士将他们的诉说照单全收。丹尔菲恩在心里祈祷他的耐心,但也好奇他会不会有不耐烦的时候。
凌晨时分,神民的朝堂才恢复肃穆。此时她已身心俱疲,腹中传来饥饿感。丹尔菲恩敢发誓,若非不死者领主是个死人,决不可能坐这么久。她在黑月堡的事务有奈登爵士帮忙处理,每周只需要听一次汇报。整日坐在椅子上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我倒要对我的权力避之不及了……
安莎将她扶起来。丹尔菲恩眩晕了片刻便重新站稳,饥饿感却挥之不去。倘若霍普提议在这儿吃午餐,我也很可能不会拒绝。原来人们吃不到东西是这种感受……“他走了。”女仆长告知。
所有人都离开或在准备离开了。玫瑰树烛台上,银白的烛泪还在微光下闪烁,但黑骑士已不见踪影。只有侍卫守在阶下,不知疲倦地立在原地。它们无疑是黑骑士的同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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